且行且歌  

譬如朝露




*不是重点但有提及善祢

*以防万一还是提一句:本文与《炼狱无我》不存在联系



有时灶门炭治郎会与炼狱杏寿郎接吻。

这个时候通常发生在他絮叨完近况以后。一般来说,这个絮叨的过程会有点长。炭治郎其实不是一个很唠叨的人,但在那个人面前,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说更多的话,从最近锻炼的成果说到碰见的奇怪血鬼术,从祢豆子说到千寿郎,从乌梅饭团说到烤甘薯,说樱花谢了,说枫叶红了,说新采来的青梅被虫柱酿成了药酒。说啊说啊,说得口干舌燥,等到终于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想到的话都说完了,短暂的沉默像水里摁下一头浮起一头的葫芦一样飘起来的时候,他会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凑过去,在微笑着倾听的那个人的唇角胆怯地吻下去。

尽管是年上的一方,炼狱杏寿郎并不算一个在这方面很有技巧的人,最开始甚至不懂得这种时候要把眼睛闭上。第一次接吻途中炭治郎满怀羞意地微微睁开眼,便和他猫头鹰一般的锃亮双眼对个正着,吓得炭治郎一个趔趄,牙齿嗑牙齿,不得不带着一嘴血味含糊不清地道歉。

后来炭治郎发现原来是他不会。于是在炭治郎告诉他接吻的时候要闭上双眼以后,炼狱杏寿郎便每次都会乖乖在他凑过去时合上眼睛。

尽管炭治郎自己告诉炼狱先生接吻时要闭眼,但他自己却总是犯规:年轻人总是躁动不安,总是情不自禁。因此他总会悄悄睁开眼,观察被他亲吻的炼狱先生。后者并不知道他的注视,他总是非常配合,长而翘的睫毛安静地伏着,掩住那双金红的、枫叶与赤茶一般的瞳孔。随着被亲吻的动作,他的睫毛偶尔会微微地颤抖,像一只被抓住的蝴蝶。

因为距离太近,炭治郎的瞳孔无法聚焦。于是映在他眼中的这一切,都会像被泪水裹住了一样模糊。

很难用语言形容炭治郎的感受。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大约就是在严寒的冬天,为了犒劳自己而点燃卖剩下的最后一块炭以取暖的卖炭人,在注视着仅剩的、唯一的温暖炭火燃烧起来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感受吧。

这个吻会很长,原因往往是炭治郎舍不得停下。年轻人总是无休止地贪婪着,渴求着心中所恋慕之人,即使是灶门炭治郎这样性格温柔而善于忍耐的少年,也无法避免。兴许是他总是在忍耐,总是在咬紧牙关,总是在容纳与消化各种各样的情绪,因此当他在特定的、会接纳他的要求和情绪的那个人面前,他便重新变得不成器、变得贪得无厌起来。他确实被有些纵容坏了。当然,或许他只是单纯不想让这个漫长的吻结束,就像注视着冬日炭火、不想让它熄灭的取暖的人。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吻结束的那一刻,他怀中之人会抬起头,血会从他的额角流淌下来,他会用清醒的、透彻的右眼注视着他,说:

“你知道这是梦吧,灶门少年?”


啊,是啊。

再温暖的炭火,也会熄灭的。


“啊,炭治郎!你醒啦!今天的早饭是红薯粥和盐烤鲑鱼哦!”



灶门炭治郎有一位神秘的爱人。

大多数人很早就知道这件事,游刃有余的年长者总是喜欢在爱情方面揶揄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没有恶意,看他们脸颊通红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总能让被鬼折磨得心力交瘁的人们感到一丝朝气。而对于朝气蓬勃、充满幻想的同龄者而言,属于未知领域的恋爱永远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但从炭治郎身上往往无法得到类似的娱乐效果,无论是谁,每次在调侃少年是否有思慕对象时,尽管少年也会露出一点点符合年纪的羞涩,但下一秒,他便会微笑着回应:“嗯,是一位很好的人哦。”

然后就会轮到提出问题的人吃惊了。

“……诶、居然真的有吗?!”

“啊呀,这真是让人心跳!要为了喜欢的人加油哦!这就是恋爱的力量呀!”

“等等炭治郎、这件事从没听你说过啊!虽然确实偶尔会传来心跳的声音,但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怎么回事啦!居然瞒着我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因为只是单相思啦……”

“说是单相思,但是你完全没在和对方见面啊,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斩鬼和训练了,这样好吗?这样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了吗?女孩子是要好好对待的哦?”

“嗯,没关系。”炭治郎笑着说,“那个人知道的。”

“不见面也没关系吗?不会寂寞吗?”

“嗯……”炭治郎说,“没关系的。”


“我是长男啊,我很擅长忍耐的。”


灶门炭治郎有一个很喜欢、很珍惜的人,大多数人很早就知道这件事。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在炭治郎所恋慕之人是谁。只有炭治郎自己明白,那是他只见过一个晚上的太阳,他会用余生去爱那个名字。



在一切都结束以后,鬼杀队解散,幸存者大多各奔东西,重新过回普通人的生活。产屋敷家族有为这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队士们分配房屋与地产,但炭治郎还是没有去住那栋陌生的房屋。伊之助回到了养育他的山林,而在见证着祢豆子嫁给善逸之后,炭治郎拒绝了善逸与妹妹的多次挽留,准备离开一直生活了许久的东京。

面对善逸“你打算去哪里”的疑问和祢豆子担忧的眸光,炭治郎想了想,笑着说:“嗯,还没想好。总之先到处走走看吧!”

之前虽然因为各种任务,也到处都去过,可心情不同,更从来不曾驻足欣赏。大家费劲千辛万苦、终于保护下来的这片土地,总得要替那些已经看不到了的人看看,才算圆满吧?

说起来,虽然说是在东京都生活了很长时间,但其实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左右,尚没有他在狭雾山修炼的时间长。每次回到东京,基本都是因为受了伤需要被送回蝶屋,修养好了,便又离开蝶屋前去各种各样的任务地点。中间还掺杂着各种随机性事件,譬如去到锻刀人之村、潜入游郭……这么算下来,他离开东京都这件事好像和平时也没太大差别,甚至称不上“旅行”。

毕竟有家之人离家远行才叫“旅行”,而灶门炭治郎已经没有家了。

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臂,不过他已经完全习惯了。他会制作干粮,方向感也很强,照顾好自己完全没有问题。虽然松卫门嘴上说着不再管他,但当他确实需要带路的时候,还是会默默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飞出来,领着他往目的地走。

嗯!完全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富冈义勇在听说他的决定以后,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不死川实弥说了一句“一切小心”。宇髄天元也同样离开了东京都,乌鸦脚上绑着的小纸条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来玩”。香奈乎和蝶屋的女孩子们冲他微笑,那笑容温暖、包容、充满阳光,炭治郎在她们身上嗅到了“做你一切想做之事”的味道。

他最后一次拜访了炼狱家,将刀锷还给炼狱槙寿郎,礼貌谢绝千寿郎晚饭的邀请,在吹拂的夏天晚风之中同他们说了再见。

在一个并不炎热的黄昏,灶门炭治郎出发了。



第一站是狭雾山。炭治郎到达那个小小村落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他的师父、他的恩人早早站在小屋前,脸上戴着熟悉的面具,似乎等他多时。

晚上吃的是鳞泷左近次拿手的炖锅,配的是凉爽的荞麦面。师徒二人聊了许多在信上未能详提之事,听完所有的一切,鳞泷左近次沉默良久,忽然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暌违一年的少年的脑袋,感慨地说,真亏你能走到现在啊……你做得很好,炭治郎。我以你为傲。

锖兔和真菰,想必也会高兴吧。

在最后一战结束以后,鳞泷左近次作为培育师也可以功成身退。为鬼杀队奉献大半生的老者揣着袖子,注视着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的朝阳,过了许久,才自嘲地笑着说,和鬼战斗了大半辈子,现在一下子,竟然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事实上,这是绝大多数幸存者的统一现状。在达成了消灭鬼舞辻无惨、终结鬼这一物种的宏愿之后,为之努力半生的东西消失,人一下子好像少了什么。绝不是说有鬼更好,只是在短时间内,他们的前半生都在为了斩鬼而挥刀,很多人甚至除了挥刀什么都不会,得偿所愿的狂喜褪去之后,有许多人有些维持不住原有那份精气神的,大家都陷入了一种近乎无措的迷茫与空虚。

因此大家都在积极找事做。而灶门炭治郎暂时找不到想做的事,于是决定“旅行”。

“说起来,炭治郎,没有打算结婚吗?”长者在听说善逸与祢豆子成婚之后问,“重建一个自己的家庭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炭治郎眨了眨眼,笑着摇头。他没有说理由,而鳞泷左近次也没有问。长者总是阅尽千帆,总是能敏锐地察觉一些未尽之语,因而总是体贴。

最终鳞泷左近次决定仍旧留在村落内,以雕刻面具、狩猎野物为生。老者在这座大雾笼罩的山脉生活了数十年,或许已经成了这座山的一部分。山上还睡着他无数为了斩鬼之业而牺牲的弟子,既然如此,做师父的又怎么能走呢?

“有空就再回来看看吧。”鳞泷左近次说,他的目光隐藏在天狗面具之后,令人看不到他的神情,可炭治郎能嗅到他身上关切的、欣慰的味道,很温暖,是来自长辈的、关爱的味道。



下一站是游郭。他与在游郭认识的小姑娘们一直保持着通信,从她们那里,间接得知当初被赎走的鲤夏花魁似乎过得也不错的样子,总之是让人觉得高兴的。

尽管炭治郎没有逛花街的需求,但他还是决定悄悄上门拜访。之所以是悄悄,是因为在游郭,男人想要见花屋之中的女人只能有一种方式。因此炭治郎选择了在和两个小姑娘约好后,某个下午跳进了荻本屋的窗。他身手敏捷,轻得像影子在窗户纸上滚过,并没有引起老板娘的注意。

两个小姑娘对他的到来万分欢迎,快乐地迎上来:“炭子!”

尽管炭治郎现在是少年打扮,但她们还是习惯了以“炭子”称呼他,接过炭治郎从城外买来的少女簪饰,她们小小欢呼着,又将她们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炭治郎。两个扎着金鱼髻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催促:“快打开看看呀!”

盒子里躺着一对火焰形状的宝石耳坠,是热烈而剔透的金红色。

炭治郎微微愣了一下。

两个小姑娘不知道他戴的是祖传的花札耳饰,只单纯以为他有戴耳饰的习惯,以爱美的角度为他挑选了这份礼物:“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我们拜托老板娘拜托了好久,才买到的呢!”

炭治郎笑着说:“谢谢,我很喜欢。”

得到了答复的小姑娘们满意了。她们又关心了许久炭治郎的眼睛,确定他真的不会因为这只眼睛不舒服、身上也没有其他地方不适,这才开始聊天,从老板娘最近又多掉了许多头发说到新选出的花魁,从炭治郎的眼睛说到送信的乌鸦。在听说炭治郎现在正在旅行之后,她们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这些花一样娇艳的少女,正犹如笼子里的金丝雀,是不被允许展开翅膀的。

但她们没有将羡慕的话说出口,而是兴致勃勃地提要求:“我要特产~”

“要写信~”

“我听说最近有一种叫‘明信片’的东西兴起,会把风景印成照片邮寄。炭子,如果到了漂亮的地方,一定要买当地的明信片寄给我们哦!”

炭治郎一一答应。少女们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以前炭治郎在信上提到过的某件事:

“说起来炭子,为什么不去找你喜欢的人呀?”

“我知道以前是因为太忙啦,可是现在完全可以去找她了呀?”

“之前不是说单相思吗?赶快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追求喜欢的人呀!”

她们热切而向往地望着炭治郎,澄澈的双眼之中盛满的是少女对于爱情这个词团所有的想象。炭治郎顿了一顿,仍然笑着道:“一直有在追求呢。”

少女们兴奋了:“是嘛是嘛?”

“炭子是怎么做的?”

炭治郎想了想:“嗯……说的是啊。其实说是‘追求’,因为没有经验,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怎么做,总之是硬着头皮做着想象中他会希望我去做的事情,希望这样能让他高兴吧。”

“我听说,喜欢的人在一起,要送花、送礼物、陪着喜欢的人聊天、一起吃好吃的饭……一起玩、再一起回家。这些都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做的话,就会加倍幸福的事。”

“炭子炭子,要不要试试看呢?”

“说起来炭子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呀?信上每次问,都会被岔开话题……”

“唔……怎么说好呢?”

少女们澄澈的瞳孔,倒影出一个正坐着的、炭红色头发的十五岁少年。他一只眼睛混沌如酒,另一只眼是漂亮的紫藤花的颜色,含着温暖的笑意,唇角微微勾着,那是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神色,叫人想起一场日落。

“说起来很复杂……不过。”

少年轻轻拿起了那只少女们送给他的宝石耳坠,它呈现璀璨而耀眼的赤红色,金色的火焰纹路包裹住它,形如一团浓缩凝聚的太阳。

“如果要形容的话——我喜欢的人,就像这个一样吧。”

那颗珍贵稀有的宝石在少年手心里静静躺着,剔透地发着亮。



离开游郭之后,炭治郎回了一趟老家云取山。

他在交通方式的选择上稍作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乘坐蒸汽列车。倒不是因为距离遥远,单纯是为了这个交通方式本身而如此决定的。事实上,炭治郎乘车的经历少得可怜,真正乘坐列车的那一次还怎么都算不上良好的体验经历,在那之后就本能对坐车有些排斥。他走进月台,看到那辆静静停靠在站点,等待着人们上车的赤铜色列车。它当然不是那辆名为“无限”的列车,它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人们匆匆而过,在它身上来去或者短暂停留,可最终都是要下车离开的。所有人于列车而言,都只是过客。

列车本身会不会觉得寂寞呢?

仔细想想,他之前对于列车的抗拒完全是一种迁怒。事情本身与列车无关,它只是一个交通工具,即使没有它,只要有鬼的存在,相似的事便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他最应该责怪的仍然是自己的无能。

乘车的时候有个齐刘海、圆眼镜的小姑娘在卖便当,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声音清脆:“牛锅便当,上等36円——”

好熟悉的香味。

炭治郎便招手让她过来,买下了她手里所有的便当。

“您、您一个人吗?吃得完吗?”没等他回答,小姑娘又自说自话地回答了,“啊……算我多管闲事了,不好意思。”

“不用在意!以前也有人买过这么多便当呢!当时真是把我和奶奶吓了一跳……”

炭治郎没有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有表露出好奇,他笑着回应:“我听说你们家的便当很好吃。”

“是吗?那真是承蒙夸奖!希望能让您满意——啊,列车要开动了、祝您一路顺风!”

小姑娘兜着空空的篮子,注视着赤铜色的蒸汽列车发出长鸣,逐渐启动、加速、驶向远方。她和奶奶每天在车站月台注视着各种各样的人来了又去,注视着列车停了又走,林林总总、络绎不绝,而有些人离开了,或许就再也不会回到此处。只有她们仍然在这里,无论春夏秋冬、霜寒暑期,她们总是一如既往地见证着万千的离别与相逢。

“唔,说起来,不知道当初那个声音洪亮、像火一样的猎鬼人先生,现在怎么样呢?”

“一定是奔波在各种地方,像当时救我和奶奶一样,拯救着许多陌生的人吧……”

“真希望他有一天能再路过这里呀。他买了那么多便当,我都没来得及问他好不好吃呢……”



云取山的山脚小镇变化不大,六太和花子喜欢的糖果屋还是生意兴隆,经常帮衬他买炭的婆婆也身体健康。小镇上的人们大多都记得灶门炭治郎,也或多或少地听说过山上卖炭人一家的惨事。这里的人性情质朴热情,看到炭治郎的眼睛,又是孤身一个人回来,开始都以为祢豆子也出了什么事,连打招呼都小心翼翼。后来弄清事情原委,知道炭治郎是回乡扫墓的以后,大家这才松一口气。

炭治郎将一些牛锅便当作为伴手礼分给大家。在此顺便一提,在祢豆子变回人类后,炭治郎也没有舍得将鳞泷左近次做的箱子丢掉,用来当成行李箱了。旅行必需品、在车站买的便当、游郭小姑娘送的和果子、路上看到买来准备送给祢豆子的花饰,都存在箱子之中,被他背在背上。

“炭治郎,现在回来得正好。”大家告诉他,“不知为什么,云取山上现在有许多反季的紫藤花,终年开着。非常漂亮呢。”

炭治郎一愣:“紫藤花?”

即使是在夏天,云取山上也天气凉爽。越往山上走,便越绿树成荫,参天古树的树冠密密相接,几乎如同从天而来的泼天之水,将树下土壤灌木浸泡其中。远远的,炭治郎便嗅到了一股极其熟悉而清幽的香味。那股香味漂浮在鼻尖,像一个游游荡荡的亲吻,是让人安心的、圣洁的香味。他拨开林叶,果然看到了一大片如雾如云的紫色。

如果让鬼杀队的队士们评选最喜爱的花朵品种,除了紫藤花一定不会有第二种花占据魁首。哪怕是使用着花之呼吸的花柱与香奈乎,想必也不会有第二种答案。毕竟紫藤花于鬼杀队而言,实在是太特殊了——它近乎象征了一种希望。

紫藤花的花期是四到五月,现在绝不是常理中紫藤花应当盛开的季节。在炭治郎的记忆中,只有在最终选拔的藤山上,才盛开着这样终年不谢的特殊品种的紫藤。他穿过漫无边际的花枝,丛丛花串在他头顶垂坠而落,亲昵柔软地蹭吻着少年的面颊和眼角。那渐变的紫堆簇成海,深深浅浅,被风吹起摇曳的波浪,细碎斑驳的光影穿过蝶形的花蕊,自上而下,婆娑地落在少年的眼睫、鼻梁,随着他的步伐,又快乐地蹦开,坐在那对象征着日轮的花札耳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簌簌唱着歌。

在你和祢豆子离开不久之后,这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忽然繁衍出了许多反季的紫藤。山脚小镇上的人们是这么说的。

这些藤萝终年不败地盛开着,将高高的云取山染成深浅不一的紫。即使是在落雪的冬天,它们也活像一个生命的奇迹,静静藏在落尽千山的皑皑大雪之中,在霜雪之下不动如山地盛开着脆弱幽丽的紫色花簇,像是在竭尽全力等待着、纪念着什么。

在花枝的尽头,有几个小小的坟包。

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最温柔的亲人,每个人都是这样爱着对方,无论是严寒还是贫穷,都不曾将这个家击垮。原本他们会一直这样平凡着幸福下去。或许原本这座云取山只会有正常流转的春夏秋冬,夏天只会有葳蕤绿意,冬天只会被鹅毛大雪覆盖,而不会出现反常的、终年不败的紫藤,

原本的原本,灶门炭治郎只会是灶门炭治郎。他会成为卖炭人,会继承父亲传下的花札耳饰与神乐,并传给子孙。他不会举起刀,不会知道火之神神乐的来历,不会与鬼殊死搏斗,不会失去眼睛和手臂,不会在失去什么人之后才明白那是自己的初恋。

少年跪在墓前,将杂草与灰尘除去。将一切收拾齐整之后,他坐在坟前,靠着藤树的枝干和家人聊天。

“妈妈,花子,茂,竹雄,六太。”

“我回来了喔。”

“你们在那个世界还好吗?彼此陪伴着,应该不会寂寞吧?”

“祢豆子嫁人啦,对方和我年纪差不多,是我最好的伙伴,也是一个温柔又强大的人。他很喜欢祢豆子,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大家不用担心。”

“也不用担心我,我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用在意我的眼睛和手,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在消灭无惨之后,我到现在,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风景了。说起来,前不久我第一次见到了海呢。真是十分广阔无垠,那份纯粹深邃的蓝色,仿佛能把一切都包容,对于在山里长大的我来说,真是震撼啊。真希望你们也能看到。”

说到这里,兴许是走得累了,炭治郎便在柔软的草木之中躺了下来。

紫藤在他的头顶灿烂地盛开着,绵延不绝。熙熙攘攘的花朵罅隙之间,能窥见一些蓝得透彻的天空与漂浮其上的雪白云团。每粒细蕊都浸沐着光,在微风之中轻快地摇晃,像无数无声的风铃,无声无息地讴歌着人间。

“抱歉。”他轻声说,“抱歉。”

“你们一定会很担心我吧……虽然我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且已经没有办法告白,更不用提得到回应……但是,我没有办法去找陌生的另外的人结婚,没有办法找别的人在一起。这样对他们不公平……我也做不到。”

“……抱歉,抱歉……但我会努力生活的。我可以做得很好的。不要担心。”

炭治郎朝紫藤花伸出右手,像是想要捕捉花蕊之中的阳光。

“你们会见到他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许久没有吭声。



炭治郎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要走了,妈妈。”

“竹雄,照顾好六太。茂不要和花子吵架。大家在那个世界一定要相互照顾。”

“那么,我……”

他话到此处,忽然抽了抽鼻尖,闻到了一股潮湿的腥气。他下意识抬头,一颗雨点穿过蓬勃的紫藤花枝,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明明刚刚还晴空万里,现在却天气陡变,下起雨来了。

炭治郎与家人道别,背起箱子,趁着雨势不大,匆匆下山。紫藤花在雨中垂下枝稍,千重花瓣变得水淋淋、湿漉漉,滴滴答答垂落着泪珠一般的光点。炭治郎记得这附近还有一间古寺,虽然早就已经没有和尚在其中修行,寺庙本身也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姑且用来避雨还是没有问题。他往古寺的方向跑去,途中有一枝紫藤似乎是不堪雨打,从枝头折断垂坠下来,炭治郎看得心疼,便轻轻将它折下,单手抱着这一捧妍丽的紫,匆匆穿过林间,看到那座年岁已经很大的古老寺庙。

他跑进寺庙之中,这时已经不是林叶能够遮挡得了的雨势,天空阴沉,雾云团迷,满目铁灰。寺庙是木头搭建,柱脚已被朽蚀得厉害,爬满青苔,鼻尖全是腐朽的陈木气息。正殿屋顶已经破漏,雨水正淅淅沥沥穿过染满苍苔的瓦砾洞口,坠成一条直线,落在石像菩萨慈悲摊开的手心,溅成一朵连续不断的晶莹莲花。炭治郎抱着紫藤,穿过玄关,朝菩萨匆匆拜了一拜,决定等雨停再找些砖瓦来将屋顶修补,便准备先到后殿避一避雨。

他在雨中小跑而过,转过拐角,忽然看到火一般的赤金色。

雨天的云取山云遮雾绕,寺庙已经老朽,山脉是沉默的黛青水墨,满眼灰蒙蒙之间,只有那个人的头发是灿烂的、太阳一般的金色。

他穿着浴衣,坐在廊檐边下,抱着手臂,仰头注视着续连不断的水珠从晕满青色的瓦片边沿坠落。他坐在那里,像一片暂住人间的火烧云霞。

啊,原来是我在做梦啊。炭治郎想。

是在妈妈和六太他们那里,躺在紫藤花下睡着了吗?怪不得会突然下雨……

这么说来,不如现在就将正殿的殿顶修好吧!反正是做梦的话,淋雨也不会生病的。

嗯!赶紧吧!毕竟也不知道梦什么时候会醒,虽然是梦,但是让菩萨淋雨也太可怜了。

不过在那之前……

少年踏进雨里,小跑向那个坐在不远处观雨的人。泛着涟漪的雨水在他脚边炸开水花,溅湿裤腿。怀中的紫藤即使在雨水之中,也静静散发着带着水汽的清幽香气。那个原本坐着的人似乎也被他惊动,收回望着天空的目光,望向了他的方向。即使隔着无边的青灰色雨幕,那双眼睛也依然是梦中所见的、犹如日光一般璀璨的金与红。

即便知道这是梦,少年也还是忍不住加快了步伐。他怎么忍得住呢?他这一生都在竭尽全力向着他奔赴,像草木追逐光,像炭追逐火。他看见不远处炼狱先生露出了一点诧异的神色:“灶门……少年?”

无论是这一点不常见的近乎震惊的诧异,还是炼狱先生少有的梦中的话语,这些都让他显得很鲜活,似乎与往常的炼狱先生不太相同——梦里的炼狱杏寿郎总是平静的、比他更清楚梦境只是梦境的存在,总是微笑地倾听他的诉说,堪称纵容地承受他的索求,他并不说话,只会在梦境的最后,用带一点点悲伤与纵容的透彻目光注视着他,说……——

在那个人说出那句他听过千万遍的话之前,炭治郎像一颗沾着雨水的炮弹,像要献上自己生命的全部,像要拥抱太阳,连带着怀里的紫藤一起扑进那个人怀里,然后抬起头,吻了那个人的嘴角。

他带来的冲劲与惯性太大,他身上的雨、怀里带着水的紫藤在一瞬间在木地板上扑出零零落落的雨点印子,好在那个人稳稳地接住了他。那个人身上很温暖、很干燥,即使是在潮湿的雨天、陈旧的古寺之中,也散发着近乎太阳一般暖乎乎的香味。因为距离太近,他甚至能听到那个人胸膛之中的心跳。

这真是一个体贴的、细致入微的梦境。炭治郎模糊地心想。

他感觉到那个人的手不自觉地在他背后收紧,然后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脑,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炭治郎几乎要哭了。

他支起身体,他头发上、脸上的水珠蹭在了炼狱先生的脸上,于是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英俊面容也沾染了水色,在黯淡的天光下,仿佛也像流下过眼泪。

紫藤被他扑得花瓣纷飞,有几瓣残缺的花瓣沾在炼狱的脸侧、眼角、耳廓、发梢,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廊檐外雨声如注,漫迷的雾色笼罩云取山,祛除夏日燥热,看起来几乎如同烟雨朦胧的春日。在细密清爽的雨声之中,扶在少年发梢的属于成年人的手轻轻移动,抚在了少年的侧脸。那是一只经过千锤百炼、长满硬茧的温暖至极的手。炭治郎看到炼狱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微笑。他张开了嘴。

啊,他要说那句话了。炭治郎心想。梦境里的炼狱先生,是只会说那一句话的。没关系,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习惯了。他早就已经在无数次的梦境里听过很多……

“原来这是梦啊,怪不得能看到你。唔姆,你和往常看起来不太一样。”炼狱杏寿郎微笑着说,“奇怪,我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算了。”

他的拇指轻轻抚摸过灶门炭治郎的眼睑。他的语气是一种炭治郎不曾听过的矛盾,混合着遗憾与欣然,还有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出的不舍,像是看见了什么难得至极、却又无法留在身边的宝物。那种语气近乎称得上是“珍惜”了。

“……?”他所听到的这句话与惯常的那句话并不相同,炭治郎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在他发愣的时候,他所恋慕之人倾身,在他的眼角烙下了一个柔软的、带着紫藤花香味的吻。然后他眯着眼微笑起来,眼角的紫色花瓣随之轻轻颤动,像一颗紫色的眼泪:“虽然是梦,不过能再看到少年,果然还是很高兴啊。”

炭治郎沉默地盯着他。

金色的长发,赤色的发梢,燕子剪尾似的眉毛,金环赤的瞳孔。虽然沾着花瓣和雨水,头发与脸颊仍然干净整洁。他的视线下移,发现他穿着的是浴衣,而不是队服与炎柱羽织。左臂的袖子里空空荡荡的。

他看了很久。

炼狱杏寿郎眨了眨眼:“灶……?”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少年忽然抬起右手,用一种少见的凛然严肃、近乎带着杀气的眼神,摸上了他的脸。

炼狱微微一愣。

少年因为做惯了卖炭的活,手心全是厚厚的粗糙的茧。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少年手心的温度。少年的手指探开他的额发,又慢慢从额头摸到左眼,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相当仔细地抚摸着他的眼角和眉骨,粗糙的指腹几乎摸遍了他眼眶的每一寸肌肤。炼狱本能地闭了闭眼,少年的指腹便轻轻蹭过他的眼睑,炼狱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被轻柔地拨动了。

兴许是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想看到的东西,那只手继续偏移,拨开他的头发,他感觉到凝聚在身上的视线微微一顿:大约是他看到了那条横亘在脖颈上的长而宽阔的旧伤——那条伤疤狰狞丑陋,如同剧毒的蛇或者蜈蚣,蜿蜒附着在皮肤上,自后肩起始,环过脖颈与锁骨,一直拉到前胸。很难想象,人若是受了这样的重伤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短暂的一秒沉默之后,少年拉近了原本就已经近在咫尺的距离,微微灼热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洒在裸露的皮肤上。早就结痂、变得钝感的皮肤似乎又莫名其妙地增生出了神经末梢,几乎能感觉到少年有如实质的目光,一寸不动地凝在了上面。

炼狱被弄得有些不自在:“灶门少年……?”

炭治郎没有吭声。

炼狱睁开眼,看见少年正低头凝视着指尖上一点紫色的残花,那大约是从他的眼角蹭下来的。少年看了一会,又默默抬起困惑的眼瞳,紧紧皱着秀气的眉毛,继续凝视着他的脸——看得出来,后者是发自内心地困惑着。

今天的梦有些奇怪,说起来灶门少年的眼睛为什么看起来像失明了……他正这么想着,炭治郎忽然松开他,下一秒拔出腰侧的长刀,一手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颈动脉砍了下去!

他的动作快速准确,他向来是个对自己毫不心慈手软的人,即使是自刎这种事,也曾经重复过远不止一次。然而,预想中的脱离梦境并没有发生,在锋利刀刃将脆弱的动脉拉开不可挽回的致命伤口之前,一只修长的手拦住了他的脖颈,一把握住了雪亮的刀锋。瓢泼鲜血飞了出来。

“灶门少年!!你在干什么!!!”

炭治郎愣住了。

手上的刀刃传来切实的、对抗的手感,愤怒的声音犹如利剑穿透耳膜。金红长发的炎柱脸上的表情近乎可以用“狰狞”二字来形容,那是他仅剩的、完好的一只手掌,可他现在毫不犹豫地死死攥紧了他的刀刃,手掌被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艳刺目的血液正一滴滴沿着腕骨滑落,淹没进宽阔的浴衣袖口。

……为什么?

现在为什么……

他拼命去回想在魇梦塑造的梦境中自刎时他的家人的反应,或许是脑子太过混乱的缘故,无论再怎么翻找似乎也找不出梦境造物会阻拦他自杀的记忆。耳边似乎传来骨骼与刀刃摩擦之时脆弱的咯咯响声,那细微的常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宛如锯刀一般打磨着炭治郎的神经,冷汗流下,迷进了他的双眼。在漫长得堪比一个世纪的数秒之后,他终于猛地松手,长刀坠地,地面被撞出一声当啷巨响,年久失修的木头地板吱吱呀呀地发出惨叫,少年痛苦地捧起了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手:“炼狱先生——”

他魂不守舍,完全忘记了要呼吸。一低头,眼泪就砸在那个人的手腕上。

怎么办,这是多么残忍的、无法醒来的一个梦啊。

怎么办?

炭治郎几乎不敢去想象一件更残忍的事:如果这并不是梦境的话——

那他都做了什么啊?


廊檐外的雨仍在下着。


在试验过撞头、掐自己、咬嘴唇等种种方法之后,并没有谁的梦境因此结束。灶门炭治郎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

这里,并不是梦境。

他的目光呆滞地落到坐在眼前,正担忧地摸着自己的额头查看是否受伤的炼狱先生身上。额头正传来柔软的触感,是正在被人珍惜地抚摸的证明。男人担忧地垂着眼,眸光很专注,明明他自己的手掌才刚刚被包扎好没有多久,他却在担心炭治郎刚刚朝着廊柱头槌有没有伤到自己。纱布包裹着的手指触感粗糙,但仍然足够传递体温。他的样子实在是过于鲜活,以至于炭治郎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炼狱先生在喊他的名字:“……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他也不想让自己显得这样没用,可那确实是他无法控制的本能。愧疚、负罪感、慌乱和恐惧杂糅,拧成一股绳,紧紧地勒缠在他的肺部与心脏,让他紊乱呼吸的时候都感觉到从未感受到的疼痛。那太疼了,是比漫长岁月与孤独更让人无法忍耐的疼痛,光是将“他伤害了炼狱杏寿郎”这几个字拼凑在一起,似乎就已经足够像一把肆意妄为的尖刀,在骨血与心脏之中疯狂翻搅。怎么办?怎么办?这里如果真的不是梦境的话,他做了多么、多么可怕的事——


“集中。”


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指轻轻戳在了炭治郎的额心。

他满脸眼泪地回过神来,看到受害者本人冲他露出一个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仿佛可以驱散任何阴霾的笑容:“在忙着哭泣之前,不如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吧?”

炭治郎努力克制着哽咽,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

炼狱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把我当成了血鬼术造出的梦啊。嗯!既然是这样的话,可以理解。”

“不要责怪自己,灶门少年,无论何时都保持着警惕,果断地采取措施,这些都是很好的习惯。”

“但是,细致地搜集情报之后再完成判断,也是必不可少的要素。”

“否则……”炼狱杏寿郎收敛神色,严肃地说,“如果我没有拦住你的话,恐怕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倒在我面前的尸体了吧。”

“……对不起。”

其实实在是太不敢相信了。

梦大多数时候是经不起推敲的,只有血鬼术能营造出与现实别无二致的细节。最让人害怕的是,这种情况根本让人无法判断——人要怎么分辨自己现在是不是犹在梦中?又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清醒?

但直到现在,他的直觉也没有发出警示。无论再怎么嗅闻,眼前的炼狱先生、周边的环境,都不存在有鬼的味道。反而只有湿润的雨水气味,紫藤花幽淡的清香,和浓烈的、属于炼狱先生的血的味道——这股血的味道早已经被他清晰地刻进骨髓,在那个漫长得堪比一生的夜晚、短暂得仿佛从未到来的黎明之前,他从未这样肝肠寸断地记住一个人的血的味道。

他捧着炼狱杏寿郎受伤的手,像捧着一片珍贵的羽毛,痛苦而珍惜地将脸贴在对方的手指上,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他的伤口。

就像炼狱杏寿郎所说的,他应该更细致地观察之后,得出结论之后付诸行动。

都是他的错……让炼狱先生……

“没关系!”炼狱爽朗地说,“毕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的也不止你一个!”

他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的炭治郎,忽然叹口气:“抬起头吧,少年,难得的机会,不想和我聊聊天吗?”

他的叹息比锋利的刀刃更具有杀伤力,炭治郎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是。炼狱先生、我……”一抬头,就又看到那个人手上层层叠叠的绷带,“对不起……”

额头忽然被弹了一下。不痛。

“你已经道过很多歉了,”炼狱蜷缩着食指和拇指,“你该不会打算让我们就这么不断重复‘对不起’和‘没关系’吧?从现在开始,不许再道歉了。这是命令!”

大约只有这样的口吻才能勉强止住少年没有尽头的道歉。炼狱总算从炭治郎嘴里听到了道歉以外的话:“……好的。”

“唔姆!那么事不宜迟,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吧——眼睛是怎么回事?”

炭治郎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回答:“受伤……”

“看不见了吗?”

“嗯……不过没事,已经习惯了。”

还是不像现实。脑子飘飘乎乎的,完全反应不过来,仿佛有一百只蜜蜂在脑子里煽动翅膀,像上次不小心把槙寿郎先生的酒当成水喝掉了以后的感受……真的不是在做梦吗?炼狱先生的眼睛没有受伤,但是失去了一条手臂……肩膀上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这个伤,他应该不曾在炼狱身上看到过,那实在是太显眼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炼狱先生,有呼吸、有心跳、有体温,会说话、会笑、会露出吃惊的表情,甚至还会回应他的亲吻。怎么看,都确实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不是梦的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手臂也是受伤?”

“嗯……炼狱先生呢?”

“你说我的手?和你一样。”

鬼杀队员受伤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呢?这实在是堪称无意义的两段对话。原炎柱与原队士面面相觑了一会,忽然都笑了。

他们俩都不是愚钝的人,将彼此的时间线对照比较,再把诸多细节结合起来一猜测,很快得出了一个看似荒诞、实则唯一的结论:

“炼狱先生和我,好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唔姆,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现在是在老家云取山上。拜祭家人时下起了雨,所以到了山上一座遗旧的古寺避雨……”

“嗯!差不多呢!我也是正在云取山上,在古寺之中避雨!”

“那么,实际上我们两个人所在的位置是可以重叠的。可以见到彼此……或许是这座寺庙的缘故吗?”炭治郎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正殿——那里有一座低垂着眸光、神色慈悲的石像菩萨。

“哈哈哈,不清楚,或许吧。”

即使是另一个世界的炼狱杏寿郎,笑起来的时候,也完全就是炭治郎所熟悉的爽朗大方的模样。

“说起来……炼狱先生为什么会来云取山?这里离炼狱先生家好像不近……”

……啊。

炭治郎忽然想到一件事。

炼狱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沉默了一会,说:“……我也是来拜祭的。”

啊……

“我是来……”炼狱杏寿郎几乎说得有些艰难——这在向来坦诚直率的炎柱身上,是极少出现的情况。

“是我吗?”炭治郎问。

炼狱垂下眼,看着少年清澈明朗、紫藤花颜色的眼瞳,他的脖颈像生了锈,许久都无法做出下一个动作。过了很久,炎柱才缓而慢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炭治郎对于另一个世界里自己的死亡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感触,“是什么时候?无惨……”打败了吗?

“是在与鬼舞辻无惨的决战之中牺牲的。”

“成功了吗?”

“嗯。”

炭治郎心里一松,觉得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于是转而担心别的事情,“祢豆子她……”

“她已经变回了人类。在你去世之后,灶门妹妹难过了很长时间,茶饭不思,每天眼睛都是肿的,非常憔悴。”

随着炼狱的话,炭治郎的心脏皱缩起来:“祢豆子……”

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连他都牺牲的话,灶门祢豆子在这世界上就真正是被丢下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为人兄长,最害怕的就是让妹妹受委屈。更何况,那是他仅剩的、相依为命的妹妹。他从不畏惧死亡,只害怕重蹈覆辙,只害怕妹妹流泪,害怕不能守护好祢豆子——即使那并不是他的世界的祢豆子,可是设身处地地假想一下,祢豆子会因为他的死亡有多么悲痛,他就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了。炭治郎紧紧握着拳,咬着牙齿,同理而生的悲伤与痛惜在这一刻完全淹没了他的心灵:“祢豆子……”

炼狱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大家都很担心她,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振作。后来是黄色少年哭着对她说,‘炭治郎看到你这样会有多难过啊’,她大哭了一场,然后慢慢振作了起来。”

炭治郎静静听着。

“她决定把你的……骨灰,带回云取山,和你们的家人葬在一起。”

是吗?不愧是祢豆子,很好地理解了哥哥的愿望呢。

“祢豆子是不是和善逸……?”

炼狱愣了一下:“啊,你知道啊。”

“嗯……虽然作为兄长来说心情很复杂……”

“那个时候黄色少年一直陪着灶门妹妹,在送你回家之后,他们就结婚了。”

这样也好。和这边的祢豆子一样呢。稍微也能放心一点点了。

“那……炼狱先生呢?”

“我吗?”原炎柱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坦率之中,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赧意,“我来这里见你啊。”

“虽然你有家人陪伴着,想必一定不会孤单。不过我还是想来你家看看,毕竟只听你提起过是在山里长大,却没有亲眼见过。能亲眼看看养育你的地方也不错啊——这么想着,就出发了。说到这个,山下小镇里糖果屋卖的糖很好吃呢!”

“到了山上之后,发现在你家附近开了很大一片的紫藤花,真是稀奇啊。现在明明不是紫藤花的季节,这里也没有栽种藤山上特殊品种的紫藤,完全是天然的满开呢……”

“是继子吗?”

“嗯?”

“那个我,是炼狱先生的继子吗?”

“啊,是啊。是我非常骄傲的继子,无论训练量有多大、有多么辛苦,都始终毫不懈怠地磨炼着自身,从来没有任何一句泄气话。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放弃过。如果没有你的话……想必要战胜无惨,是更加艰巨、甚至说不定完不成的事情吧。”

怎么办……有点羡慕。炭治郎想。

有点羡慕啊。那个“炭治郎”……

虽然这个想法很过分,尤其是对祢豆子很过分,可是一想到那个灶门炭治郎比他多了那么多那么多可以跟在炼狱先生身边的时间,可以一直注视着炼狱先生、可以看到他的微笑、听到他的声音、成为他的继子,可以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任务、一起为了击败无惨而拼死努力……会被炼狱先生以这样自豪又怀念的口吻提起,那个“炭治郎”,一定是一个比自己优秀、幸运许多的人吧。

怎么办,羡慕得心口有点酸涩的地步……这样是不应该的,那个“炭治郎”已经失去了生命,可他却还活着,这样的比较是非常不公平、非常侮辱人的。那个“炭治郎”的离去让祢豆子伤心难过了很久很久,甚至不只是祢豆子,直到现在,坐在旁边的炼狱先生身上也不断传来着悲伤的味道……是很温柔、很温柔的悲伤,混合着想念和欣慰,还有无穷的遗憾,几乎到了让人也想跟着落泪的程度。明明是永远给大家带来希望和温暖的、总是微笑着的人,在他身上闻到这种程度的难过,简直难以想象,不如说,已经到了让人因此无比愧疚的地步——那可是连自己的死亡都可以坦然面对的炼狱先生啊。

让炼狱先生为了“自己”的离去而难过,这样不是更糟糕吗?被留下来的人有多么痛苦,明明他是最了解的才对。因为这种理由而产生羡慕和寂寞的情绪,是多么不负责任、多么自私的想法啊。

深呼吸,深呼吸。不要难过,不要寂寞,不要……

……可是还是好羡慕啊。

比起只拥有那短暂的一个晚上的自己来说……那个“炭治郎”和炼狱先生相处的时间,多得已经要满溢出来了——

他的脸忽然被抬了起来。

炼狱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得很近,金红的明亮双眼认真地凝视着他,似乎要捕捉他脸上的每一分情绪,因为他几乎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双金环般的双眸像是金色的镜子一般倒影出了炭治郎的脸庞。

“炼、炼狱先生?”

“虽然你没有说话,不过总觉得你好像在因为我难过。”炎柱直率地说,又看了他一会,“……是吗?”

炭治郎向来拙劣于说谎,更无法面对着这双明镜般的眼睛说谎——年轻人总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恨不得将仅有的一切、哪怕是心脏都捧到心爱之人面前,又怎么能够对着他说谎呢?

于是他只好羞愧地、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垂着眼睛,不敢说话。

炎柱又看了他一会,就在少年几乎因为他的目光无地自容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

“……?”

“我是在无限列车的时候战死的,对吗?”

炭治郎猝不及防,炎柱看一眼他的神色,便明白了一切。

“果然是这样啊。”他轻轻地、近乎是叹息一样地说,“嗯……正常来说,确实是这样才对。”

炭治郎抓紧炼狱的衣襟,他完全忘记了刚刚才被炼狱先生命令了“不要再道歉”,近乎是彷徨地说:“对不起,我没能……我没能成为助力,我没能帮上忙,只因为那么一点小伤我就动惮不得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从那个夜晚与那个黎明开始,他的心里,就总是积了成千上万句的“对不起”和“谢谢你”,因为想要诉说的对象已经听不到了,就只好把它们一笔一划地封存起来。此时此刻,像是决堤的洪水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口子,那无数个在孤独的日夜之中徘徊的“对不起”,便迫不及待地流出了喉咙。

“对不起。”炼狱说。

与他惯常给人的印象来说,他的音量几乎可以算得上“轻声”了。可就是这样轻如鸿毛的几个字,却像是兜头灌进耳鼓的钢筋水泥,让炭治郎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几乎是呆住了。

“不要责怪自己。我知道你的,灶门少年,你是会过度自责的类型。你已经相当优秀、相当了不起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少年。在‘我’去世之后,你一定有贯承我的意志,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出色的人吧……说不定还过分勉强自己了吗?”

“没能陪着你,没能收你为继子,没能看着你长大,对不起。”炼狱杏寿郎说。

在炭治郎的脑子反应过来这些话的意思之前,他就已经惶急地开口了:“不是的!请不要这样说……!”

如果将炭治郎此刻嗓子眼里的话全部倒出来,想必可以垒成一座遮天蔽日的小山。可他此刻被那双犹如凝聚了世上所有光焰的眼眸凝视着,却像是陡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除了颠三倒四的“不是”和“不对”竟然怎么也无法条理清晰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急得满头冷汗:“炼狱先生,我——这完全不是炼狱先生的错……不如说炼狱先生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

另一个世界的炎柱用仅剩的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眼角,是已经失明的那一只眼睛。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遭受了很多挫折吧。一定从没有浪费过一分一秒,用堪称逼迫自己的方式前进着……即使是没有我陪着你,也很好地成长为优秀的剑士了,不愧是你,灶门少年。”

炭治郎的头发被年长者轻轻抚摸了。炼狱的拇指轻柔地抚摸过他额角的伤疤,这道疤曾蜕变为狰狞的斑纹,在打败无惨之后,它又褪回了原有的姿态。炼狱抚摸着它,像抚摸一枚勋章。

“抱歉,在你面前死去,让你很难受吧。”炎柱说。

那句话轻得像一个吻。

光是在天空与地面降落,似乎已经满足不了那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的烦人的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跑进了炭治郎的眼眶,总之,他再怎么睁大眼,也无法让酸涩的模糊视野变得清晰。在被雨水封存一般的世界里,只有眼前的炼狱先生是唯一能看清楚的、耀眼的金红色。

好温柔、好温暖、好好闻的味道。

好熟悉的味道。

光是闻着,似乎就要落泪了。

炭治郎呆呆地望着他,一颗眼泪忽然从他完好的那只眼睛滑落下来。少年忽然抓住年长者的手,梦游似的出声:“我、我可以亲你吗,炼狱先生?”说完,他自己就愣住了。

炼狱眨眨眼,也愣住了。

笨蛋!都说了这里不是梦啊!这样会给炼狱先生造成困扰的吧!炭治郎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造成麻烦了非常抱……”

他的炼狱先生忽然笑了。

他眨了眨那双完好无损的、金环一般的漂亮眼眸,神色带着一点来自年上者的纵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闭上了眼睛——这是一个足够明显的信号。炭治郎愣了几秒,握紧了手心里炼狱先生的手,鼓足勇气,慢慢倾身靠近,小心翼翼地贴了过去。

在距离削减成零的瞬间,像是解开了什么束缚,又像是一个恍惚的人突然被惊醒,少年大颗大颗的眼泪紧随其后,仿佛被剪断的珍珠串子似的溢出、滑落,打湿两人的面颊。炭治郎像是一只幼兽一般小声地呜咽起来。在他哭泣的末尾,他感觉到有人亲吻了他的额角。

这多像一个梦啊。

虽然很不争气、不争气得可能到了会被炼狱先生斥责的地步,但他还是忍不住心想,哪怕是那个玩弄人心的魇梦的血鬼术,恐怕也不能造出比现在更能让他心存留恋、不想醒来的梦境了吧?




“您为什么知道……要闭上眼睛的呢?”

炭治郎靠着炼狱的肩膀看雨,看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把这句毫无含义的话问出了口。果然是脑子不清醒了。他悄悄又掐了自己一把。然后他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嗯?啊,是你教我的啊。”

炭治郎愣住了:“……我?”

“啊,这么说也不准确。”炼狱把那束盛放的紫藤花放在膝盖上,垂头轻轻闻了闻它的香味,“在那之后,我经常会梦见你。梦里你会跟我说很多话,最近的心情、锻炼的成果、难缠的血鬼术、吃到了好吃的味增汤和乌梅饭团……”

他笑了起来。

“嗯,说来很不好意思,不过我有时候会梦到与你接吻。第一次的时候我完全不懂该怎么做,也是你告诉我要闭上眼睛的。哈哈哈,作为成年人真是不像话啊!”

“其实……”

雨水在柔嫩的紫色花瓣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譬如夏日朝露。即使被从枝头折下,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也无损于这簇紫藤的娇艳欲滴,它仍然蓬勃热烈地盛开着,用尽全力,在这荒诞孤僻的湿淋淋的人间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成年者轻柔地整理着它散乱的花朵,他的手原是一双持刀斩鬼的、凌厉如火的手,现在他放下了刀刃,垂首捧起花枝,却不显得违和,反而显出比云霞更辽远宁静的温柔。

“其实,别说少年你了,直到刚才,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看到灶门少年抱着紫藤,踏着雨向我跑来的那一瞬间,我完全以为自己坠入了梦境。如果要形容的话,还以为是太阳朝我奔来呢——”

炭治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炼狱微微顿了顿,然后抬起手回抱了他。

他们各自失去了一支手臂,好在那无关紧要,那仍足以让他们环住对方的身体,将手臂珍惜地环成一个跨越过时间与世界的、珍惜的圆。

在不绝的雨声之中,两个人在屋檐之下相拥,就像一个遮风避雨的小而短暂的家。炭治郎听见炼狱在耳边轻轻笑道:“嗯……那这样的话,我就算是拥抱了太阳吧?”


然后下一秒,他听见从原炎柱腹部发出的长鸣。

眼角挂着泪的炭治郎:“……?”

炼狱:“哈哈哈哈,肚子饿了!”

很幸运的是,炭治郎的箱子里还背着几份从车站买来的牛锅便当。炼狱边吃,边不断发出满意的声音:“好吃!好吃!好吃!”

真是令人怀念。炭治郎心想。

“少年不吃吗?”

炭治郎回过神:“我没关系,您——”

炼狱不由分说,一筷子塞进他嘴里:“饭要一起吃,才会更好吃!”

“话说这个,是车站便当吧?”

“嗯,是的。”

“果然啊,真是令人怀念的美味,凝聚了制作人对即将远行的客人充满心意的祝福,非常好吃!”


在雨势小了以后,炭治郎在庭院的角落找到了一些可以用以修补瓦顶的材料。两个人爬到寺庙正殿的房顶,一起将破漏的屋顶尽力修缮了一下。

“嗯,这样起码下次不会漏雨了。”炭治郎朝那座石像菩萨拜了一下。后者慈眉善目,垂眼微笑,手掌微舒,像是托着一朵看不见的花。千百年来,祂都是如此静静地、高高在上地望着人间的悲喜。祂在想什么呢?曾有流浪的孤儿在祂的眼下冻死。残杀了灶门家人、将大量的血赐予祢豆子的鬼舞辻无惨,也曾经在祂的庙宇外走过。可是,又正是在祂的殿宇之中,炭治郎遇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迹。

祂在想什么呢?

炼狱将那一枝犹带露水的紫藤略加整理,轻轻放在了神像前。石像垂首,含笑的视线似乎正巧就落在那簇反季而开的花朵上。

“灶门少年,是准备继续旅行吗?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是的——接下来要去哪里……暂时还没有想好,或许会去伊之助那里看看吧?他走之前,被他用十——分执着的目光盯着看了好久呢。哈哈哈。”

“野猪少年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精神啊!”

“嗯!看到伊之助的话,心情也会不自觉变好。炼狱先生呢?在消灭无惨之后,炼狱先生准备去做什么?”

“我的话,或许会回家继承道场吧。在加入鬼杀队以前,炼狱家世代都是开剑道场为生的——不过,最近稍微看了一些史书,也觉得非常有意思,或许也会继续学习下去。”

“历史吗?听起来好厉害!”

“哈哈哈哈,我要学习精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他们走出神殿。门外已经只剩零星小雨,三三两两,绰约地落在地面,激起极细小的涟漪。炭治郎与炼狱并肩站在玄关前,参天古树之下,赤红的鸟居高高而飞,排排错落,时间已让它们略微褪色,不再鲜艳,蜕化成钝古而庄严的砖红。

两名退休剑士并肩站在鸟居前。

“从这里走出去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嗯。”

“其实最可能的还是会回到各自的世界吧?”

“嗯,说的是啊。”

“炼狱先生。”炭治郎迟疑了一下,说,“我有东西想送给您。”

在炼狱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他找出了箱子之中存放着的、游郭的少女们赠送给他的耳环。那是稀有的宝石所制作,晶莹剔透,鲜艳夺目,是炽烈的、栩栩如生的火。

炭治郎将耳环递给炼狱。

炼狱只接过了其中一只:“我拿这一只就可以了!”

他长而翘的睫毛安静地弯起来,像一只即将展翅而飞的蝴蝶,掩住那双枫叶与赤茶一般的金环瞳孔。那是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神色,叫人想起他手心里璀璨的宝石,或者一场雨后的日落。

“谢谢你。”他郑重地说,“少年。”

从那个漫长的夜晚与那个短暂的黎明开始,炭治郎的心里就积了成千上万的“对不起”,因为没有可以听见的人,于是他把它们一笔一划地封存着,经年累月,最终逐渐时间将它们酿成了另外三个刻骨铭心的字眼。那三个字此时在他心里荡成近乎永恒的回声,但他没有将它们宣之于口,而是轻轻握紧了手心的那一只耳环,它像是一簇小小的、生生不息的火,在他的掌心之中熊熊不停地燃烧着。

炭治郎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谢谢您。”


家是给予人勇气与力量的地方,是让人一想到,就从心底里感觉到爱与温暖的、像燃烧的冬日炭火一样的东西。

所以现在,那个名字,就已经是我的家了。

谢谢您。炼狱先生。

我会背负着这三个字,继续走完我爱着您的余生。


他望向远方。雨虽然停了,雾却没散,一眼看下,溶溶朦胧,前路漫漫,一点红色在云雾缭绕之中沉默矗立,是屹立百年的老朽鸟居,是不动的燃烧的火,是比朝露更长久的日光。

他迈开脚步,踏了出去。




END




“呀——松卫门送炭子的信来了!”

“是什么是什么?快打开看看!”

“这是——明信片吗?呀,这风景好漂亮,是满满一座山的紫藤花呢!被云雾笼罩着,简直像仙境一样!”

“背面好像是炭子自己画的吗?屋檐下有两个小人……一个金发,一个炭红色的头发,我知道了!这是炭子对不对!”

“那、那这个头发像太阳一样的就是炭子喜欢的人啦?”

“真好啊,我真为炭子高兴!希望炭子和他喜欢的人,能长长久久、永远地在一起!”





后记:

好像不小心写得有点奇怪的……希望没有让你觉得不适……

2022-03-05 评论-34 热度-526 鬼灭之刃炼狱杏寿郎灶门炭治郎炭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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