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歌  

今夜或不再




*宇髄的三个老婆还是我老婆

*3.3w预警




不是每一对伴侣都能迎来完美的终局,携手白头更多时候属于万中无一的小概率事件。原因很多,大致可归类为性格不合、感情破裂、七年之痒、人心易改、贫贱富贵、天灾人祸几类,人之复杂难以想象,并非一言可以盖之。据近年来新闻报道,离婚率节节高升。总而言之,离婚此事十分稀松平常。爱情此物并不能长久,婚姻更是其中坟墓。这一点,早被多位哲学家文学家社会学家这个家那个家共同认知,更被普罗大众有目共睹、切身体会。

尽管如此,结婚仍属于社会主流,每年每月每日每分每秒都有情侣携手走入婚姻殿堂。不得不说,人总是一种头铁的生物,侥幸心理根深蒂固。无论在任何方面,人都潜意识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是会被人生与时间优待的那一个。亲人永不离去,爱情永远长青,光阴为自己停留而所爱之人永远不走——大约正因如此,在意外猝不及防来临之时,人才会如此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其实最开始,宇髄天元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命运优待。尽管他表现出了有着超乎常人的自负,然而大约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那鲜血经年累月,重重叠叠地累积在掌纹指缝之中,早就不是水或者洗手液这么肤浅的东西就能够洗掉的。这样的想法持续了很多年,后来从某一个时点开始,他又开始确实觉得自己或许是被神灵眷顾的那一个。

考虑到虚无缥缈的命运守恒定律,尽管在此之前宇髄并不信命、也对所谓神明嗤之以鼻,也还是忍不住在某一个瞬间产生了“如果之前发生的事都是为了让我遇见这家伙,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的想法。

这个念头并不华丽,甚至算得上俗气。好在祭典之神在这一方面、或者说在那个人身上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与足够的殊待:被殊待者本身是否清楚这一点姑且不论,宇髄天元本人是否确实被命运厚爱也暂且不提,总之,名为炼狱杏寿郎的个体确实起码在宇髄天元此处占尽偏爱,于他的生命优先名单之上遥遥领先、独占鳌头,尽管前者在严格意义上,甚至与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成为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什么理由,爱情就是这样不讲理。

相关例子实在太多,最占分量的重量级举例大约就是——

被所有朋友公认为永远只会片叶不沾身、潇洒单身到永远的宇髄天元大人,成为了最早走进婚姻殿堂的那一个。

风柱接到请柬时的表情堪比雕塑。水柱倒是很耿直地说“恭喜”,不过大约无论宇髄是结婚还是离婚,他都只会提供这两个字作为反馈。岩柱说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已经隐退的花柱露出笑眯眯的表情:“啊呀,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不死川在此时终于从石像状态回归人类,一把拍在宇髄背上将后者拉走,恶狠狠地低语:“喂宇髄,你认真的啊?!以前那个说什么‘全世界的狗都结婚了我也不会结婚的’是谁啊?!”

宇髄天元很无所谓地应声:“哦,汪。”

不死川:“……”

风柱表情堪称一言难尽,但还是耐着性子臭着脸提醒:“我们这种工作,结婚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结婚何止不是好选择,简直是一步臭到极致的棋:“更何况你那个炼狱是普通人吧?好像是什么老师?把普通人卷进来,哪怕是主公大人也不会鼓励的。你考虑清楚啊!”

宇髄天元垂下眼睛,经历了微不可见的停顿之后,轻轻拍了拍同僚的脊背:“是历史老师——谢啦,不死川。这些我都知道。”

“算了。”不死川看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便放弃将他拉回现实,吐槽道,“也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怎么想的,一个两个都这样。”

“嗯?”

“听说炎柱也要结婚了。啊,不过你也别告诉别人。是蛇柱悄悄告诉我的。”

“啊。”宇髄眨了眨眼。

“别告诉别人”在人际交往之中果然堪称废话,基本没有人能在应承这句话之后继续守口如瓶。

鬼杀队是个没有官方备案的民间组织,存在作用大约比肩复○者联盟或者假○超人,虽然说起来有些微妙,不过具体工作内容确实是与邪恶势力持续塔塔开。说来很中二病,不过个中辛苦,大约只有鬼杀队成员自己清楚。

鬼杀队九名最强之人设为“柱”,宇髄便是其中之一,代号“音”。

出于保守机密与成员安全的角度,一般来说,鬼杀队的任务大多都是单兵作战,并自有一套与现代数据社会脱节的联络方式。毕竟近年来鬼杀队老对头鬼舞辻无惨愈发肆无忌惮地加大了搞事频率,仗着自己是长生种经营多年,早就渗透诸多领域,如果不是鬼杀队诸多成员孜孜不倦起早贪黑地做任务,时不时以命相搏,恐怕这个国家早就成了魑魅魍魉狂欢的鬼窟窿。只是鬼舞辻本人向来不屑于亲自伸手按死鬼杀队这个他所谓的蝼蚁,大约在他眼中,那充其量算一根小刺,怎么都到不了眼中钉的级别。饶是如此,因为身份泄露而被追杀、殃及家人的队内案例仍不罕见。因此,保密与伪装是明文写就的队规之一,即使是对着自己人,除非任务需要,不互通姓名长相也是常识。对于癸以下的队员、隐部队和藤之屋的人而言,这更是铁则。

在这样的背景下,尽管每半年进行一次柱合会议,不过因为成员天南地北,基本都是活用现代科技,采用线上开会。少有的一两次线下会议,也往往总有几个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缺席。即使是出席了的成员,按照要求,也需要做相应的伪装。鬼杀队之主产屋敷是这么说的:“对方实在太过无孔不入,所以,我的孩子们,尽管有些遗憾,但是,保全自己是最优先的。”

因此,柱与柱之间并不完全熟知,夸张点,时间完全错开的,甚至一次也没碰到过。由于柱往往实力强悍,并且有时也确实需要“诱饵”,因此,尽管身份保密是原则,但对柱而言却不算铁规,关系好的柱之间发展私交并不稀奇。只是宇髄并没有兴趣深入探讨同僚的隐私,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认识风柱、水柱、岩柱和已经隐退的花柱——炎柱的话,他碰见过,只是没有搭过话。

那时他刚从产屋敷的办公室出来,远远听见雏鹤的声音,似乎正在与一个低沉的男声交谈,聊及一个他有所耳闻的困难任务。他走过拐角,雏鹤迎了过来。宇髄看她身边空无一人,随口一问:“刚才是谁啊?”

“是炎柱大人。”

“哦。”

宇髄心想炎柱听着声音年纪似乎还挺大的,大约也有四十岁左右。不过他有听闻即使在柱之中,炎柱的强悍也是名列前茅,也不知道身手如何——念头一闪而过,雏鹤汇报道:“天元大人,已经准备完全了。”

他就点点头,自顾自做任务去了。

他与炎柱交往并不密集,完全算得上一无所知,并不清楚那是个怎样的人。原先听声辨人,先入为主,总有刻板印象,觉得炎柱大抵是个不懂风情的古板老头。现在一看,炎柱四十岁了还敢于直面风险追求真爱,在某种意义上,也还真是个潇洒华丽的家伙啊。

在做下结婚这个决定并付诸行动之前,宇髄天元与不死川及其他大多数人持同样观点。只是毕竟世事难料,事实证明,诸多道理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及荷尔蒙与多巴胺上头的那一秒。人类确实是理性与感性不可分割的存在,哪怕是前杀手后音柱的宇髄天元亦无法免俗。

没办法,尽管他是华丽的祭典之神,可也耐不住七情六欲啊。

原以为在这个组织里他绝对是硕果仅存,没想到并不熟悉的炎柱竟然也是同类。已经挑好婚戒、人生状态即将改为“已婚”的音柱心里升起了一点点微妙的惺惺相惜,大抵类似于在大主流的不赞同声音之中,骤然发现了一个与自己持相同意见的顽固分子,产生的些许“英雄所见略同”。

下次要是有机会,不如和炎柱搭个话?



炎柱的事很快就被他抛到脑后,毕竟所谓的机会没准要再过个一年半载才能有个苗头。搬完砖的音柱大人一看时间,丝毫没有绅士风度地把善后之事一股脑丢给下属,自己一脚踩上窗台跳下,争分夺秒火速下班。雏鹤在后面遥遥喊:“天元大人——领带——”

宇髄一摸领口,发现领带还真是在打斗之中被弄掉了,仔细一回想,似乎是被刚才的鬼给勾断了。他其实并不常打领带,比起衬衫,更偏好卫衣、兜帽衫、高领毛衣一类舒适为主的日常服装,今天纯粹是场合需要,这才穿了衬衫打了领带应景。换做平时,断了也就断了,充其量报销。很不巧的是,今天他戴出门的这一条是他家里那位送的。

音柱顿时心头滚火,要不是时间匆忙,恨不得回头再将任务目标殴打一顿。他倒是很没有不能动用私刑公报私仇的思想觉悟,降下车窗,冲窗台上的雏鹤喊道:“帮我补一下!之后给我!谢了!”

“后”字还没出口,油门已经踩到了底。

宇髄天元一路风驰电掣,违反不知多少次交通法规,完全将产屋敷叮嘱的“低调”弃诸脑后,火烧眉毛地闯回家楼下。耳朵一动,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是炼狱杏寿郎已经回来了,估计在洗澡。他有些懊恼,心想今天又没能接他回家,仗着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楼,倒是没忘了提上车里的礼品袋。

“炼狱——”

“嗯!欢迎回来!”历史老师的声音模模糊糊从浴室之中传来,宇髄天元毫不客气,直接推门而入,有些遗憾地发现他的伴侣已经洗完了澡,穿好了睡衣。后者手中拿着毛巾,见他进来,见怪不怪:“辛苦了,要现在洗澡吗?”

炼狱有一头金色长发,发尾是鲜艳的赤红,犹如火焰燃烧一般夺目。他的鬓发总是精神抖擞向上扬起,配合同款弧度的分叉眉毛,总像只斗志昂扬的活泼猫头鹰。现在他头发被水打湿,鬓发沾了水,便垂下来,遮盖额头,软软戳在眉眼间,偶尔在鼻梁旁流下一道水珠,显出一分与实际年龄不符的稚巧。

宇髄觉得他可爱,便拿过他手里的毛巾,盖上他的脑袋,给他擦揉发丝。他余光扫了一眼雾气朦胧的镜子,发现自己的白色袖口沾上了些许正在缓缓消失的鬼血,便换了只手,借着扯松领口的当口,卷起了袖子:“抱歉,我今天回来晚了。”

炼狱被毛巾裹住的声音显得不太清晰:“没事啊,我也是刚刚才回来。”

“晚饭怎么办?”

“嗯……想吃拉面。”

宇髄确认炼狱的头发已经擦干,便拿开毛巾,弯腰在后者嘴角亲了一下:“知道了。自己把头发吹干。”

他正准备起身去厨房做饭,忽然被一拉领口,洗完澡擦干头发的历史老师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宇髄天元欣然接受,托住他的后脑,闭上了眼睛。


考虑到两个人都饥肠辘辘,因此他们并没有在浴室发生一些两个人其实都乐见其成的事情。用宇髄的话来讲,就是“如果做到一半听到你饿得肚子叫那可真是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毕竟炼狱一旦饿起来,那动静可不是一般的大。故此一般而言,宇髄都将投喂伴侣安排在最优先等级。

尽管他们俩都是长男,并且一眼看去,完全是炼狱更会照顾人,但实际上,后者是个实实在在的厨房杀手。据不完全统计,炼狱已经在宇髄的眼皮子底下炸过七次厨房,不在眼皮子底下炸的不计其数。宇髄疑惑过为什么最简单的烧水也能产生如此威力,不过所谓婚姻就是以长补短,于是他没什么怨言地接过了掌勺重任:毕竟两个人都是比起外食更喜欢在家吃饭的类型。

宇髄的厨艺习自槙於,兴许只学到了十之五六,但已经足够满足普通人的味觉范畴:炼狱第一次到他家拜访,吃到他做的盐烤鲷鱼,露出了堪比吃到山珍海味的梦幻表情。

在那之后,只要是用宇髄亲手做的食物来钓他,他就没有不上钩的。宇髄一方面心中窃喜,一方面又有点恨铁不成钢,心怕哪天他吃到了做得更好的手作料理,就这么又被钓走了,心中危机感大作,遂又花了大量的时间向槙於学习料理技巧,可谓是向空气开卷,并且誓要把空气卷死。

炼狱对他暗地里当卷王这件事一无所知,自顾自捧着碗吃得开心又吵闹。宇髄已经习惯了就着他的“うまい”下饭,还能见缝插针地聊天:“今天怎么样?小鬼们还听话吗?”

“唔姆!学生们都很好。”炼狱抱着碗喝汤,“宇髄呢?画画的进展如何?”

“还行。”宇髄说完,考虑到今天产屋敷安排给他的很可能需要出差的任务,犹豫一下,决定提前报备:“对了,我后天要外出狭雾山那边写生,三天左右回来。”

炼狱应了一声:“刚好我也要去外校交流学习。”

“去哪?”

“浅草。”

狭雾山与浅草相隔甚远,与他实际上的任务地点京都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不用担心炼狱被卷进任务现场。宇髄天元放了心,见炼狱杏寿郎端起碗去厨房清洗,自己便钻进浴室洗澡去了。


宇髄天元的社会人身份是位自由画家,因为身材和脸太好,有时也兼职平模,两重身份都炙手可热。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任务考虑:画家和模特都是需要经常满地飞的职业,离家远行并不稀奇。

说起来,他第一次见到炼狱杏寿郎,就是在他的个人画展上。尽管画画是为了做任务打掩护,不过他在此道确实有天赋,随便画了几年,也在全国逐渐变得小有名气。虽然自己看自己的画展可能有几分微妙,不过宇髄天元显然是与类似不好意思一类的情绪绝缘的体质,随意穿了件卫衣,拉着兜帽,光明正大随着人群涌进画厅,百无聊赖地听着旁边的人不懂装懂地对着悬挂的画指点,并顺口拒绝了几个姑娘的搭讪。

这时他的余光忽然扫到一抹鲜艳的颜色。

宇髄天元此人,生平不喜低调,热爱盛大场面,用他的话说就是喜欢华丽,对人对物均适用。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性,穿着白毛衣,有一头十分夺人眼球的长发,发色金黄,发尾却是燃烧一般的赤红。他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向日葵之前,画布之上的向日葵一朵朵垂着澄金的花盘,仿佛也被他吸引目光。

宇髄已经记不得那副画是什么时候画的了,此时看去,却莫名觉得十分合适。他鬼使神差走了过去,那名正在驻足赏画的男性侧过头,友善地打招呼:“你好。”

他的声音很元气,或许是考虑到展厅需要安静,略微压低了音量。他的眉目是一种很热烈的俊朗,与宇髄自己被平模媒体誉为“银朱之月”的妍丽并不相同。瞳孔宛如赤焰,外层环金,叫人想起璀璨的日轮。眉毛很有意思,像燕子尾巴似的分叉,精神抖擞地向上扬着。

宇髄歪歪头:“你一个人看画展吗?”

“嗯!”

“那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

宇髄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

对方眨了眨眼:“?”

宇髄感觉到对方好像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接一点你的感受或者点评一类的吧?”

对方恍然:“原来如此,但是我看不懂啊。”

宇髄:“……”

“啊、不,但是我说好看是真心实意的。”对方转回目光,看着玻璃画框之中明媚怒放的向日葵,微微笑了起来,“如果是历史博物馆的话,我或许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美术的话,我确实没有怎么涉猎。只是,虽然看不懂技法,也说不出来究竟好在哪,可能也无法像专业的点评人一样深入探究画家创作的时候的想法——但是画的好看与否是哪怕我这种外行人也能感觉到的,艺术不就是这样伟大的、没有门槛的东西吗?”

宇髄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也把目光投向那副他已经忘记了创作时间的向日葵。过了一会,他说:“你这家伙,还真是说了一番华丽的话啊。”

如果被那群眼高手低的点评家听到了,恐怕会被狠狠嘲笑吧?

不过没关系。他心想。我喜欢。

如果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装饰才能让人体会到美,那这样的东西约莫不能叫艺术。

“那你呢?”对方问,“你觉得好看吗?”

宇髄天元勾起唇角:“当然啊。”

像找到了同盟似的,对方小声说:“对吧!即使是我这种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在看到这位画家的作品的时候,也会感觉到触动。本来我没有专程要来看的……”

宇髄猜测:“路过?”

“不,是朋友送的票。你觉得……”

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身后走来了几个成群结队、扛着长枪短炮的人,走到附近的画旁边,开始侃侃而谈。宇髄听了一耳朵,就知道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媒体和点评家,顿觉索然无味,低头专心和“外行人”说话:“什么?”

大约是宇髄太高了,得仰着脸望着他,从这个角度,对方金环般的眼睛之中几乎倒映着画展旁的聚光灯光圈,和小小的向日葵缩影。

“那你觉得,画家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宇髄笑了笑:“不是说艺术是没有门槛的,看不出作者想法也没关系的东西吗?”

“那只是我的片面之词。如果能知道作者创作之时的心意,也很不错。”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就知道?”

对方眨眨眼:“因为……你看起来就像知道的样子。”

宇髄被逗笑了。

他弯腰凑近对方的耳廓,像要诉说一个秘密,轻声说:“没有。”

对方揉了揉耳朵,疑惑道:“嗯?”

宇髄直起身,耸了耸肩:“画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

那几个记者此时大约是看中了他们身后的画,礼貌上前:“可以麻烦你们离开一下吗?”

他们似乎并不认识宇髄,宇髄便低头一拉“外行人”的手腕:“走吧。”

对方很顺从地跟着他离开。从宇髄的角度,能看到他蓬松的金色发顶,脑后的发束随着脚步,微微跳动。走出不远,他们听见身后的点评家高谈阔论:“这幅画上的向日葵背离天空,垂下花首,显然是表现了画家在画画时,一种不与主流思想合流的叛逆与愤慨……”

他们对视一眼,忽然像共享了一个秘密似的,一起笑了。

“我叫炼狱杏寿郎。”对方伸出手,友好地自我介绍,“鬼灭学院的历史老师。”

宇髄捏了捏他的手。

“我是宇髄天元。”

宇髄?宇髄……

炼狱微微睁大了眼睛:“你……”

银发的画家将食指轻轻抵在唇边,歪头微微一笑。他背后,那副高高的画上成片的向日葵花瓣尖尖,是灿烂的金黄,花朵垂首,似乎朝圣。无数花片罅隙之后露出些许纯粹的蓝色,是不曾明说却永恒存在的瑰丽天穹。

“所以都说了,”他说,“他画画的时候,什么也没想。”



画家先生裹着一身白蒙蒙的蒸汽出来,看见炼狱正站在床头前。他挨过去,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把他包在怀里,听见洗衣机在轰隆隆地转着。炼狱在他怀里动了动,疑惑地抬起头,带着洗发水清爽气味的发梢蓬松地摩挲着他的脖颈:“说起来,你的领带呢?好像没看到你带回来……”

说起这个宇髄就心虚,好在他扯谎向来驾轻就熟,鼻尖蹭了蹭他的发顶,面不改色道:“忘在画室啦,对不起。”他转移话题:“说到这个,我有东西要送你。”

他将藏起的礼品袋交到炼狱手上。

“啊,”炼狱拆开一看,“领带夹吗?”

“对——是领带的回礼。你之前不是弄丢了一个吗?被卷进学生斗殴,不小心被叛逆期的他校小混混弄伤左眼的那次……”

啧。宇髄心想,要不是炼狱死都不肯说斗殴的到底是哪些兔崽子,他肯定要趁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玩意睡觉剥光他们的裤子吊上树。

炼狱不知他的腹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谢谢,我很喜欢。”

宇髄亲亲他的眼睛:“你喜欢就好。”

炼狱搂住他的脖颈,和他贴贴脸:“前天晚回家的时候偷偷去买的?”

宇髄做鬼脸:“反正你那天加班。”

“哈哈哈,你一个人去的吗?”

“当然啊。”

炼狱将脸扬起,温柔地与他交颈。宇髄向来很喜欢这样亲昵的肢体接触,两个人静静地拥抱着。炼狱小声说:“谢谢你,宇髄。”

宇髄抚摸他的头发,心中满是柔软的爱意,和一点点歉疚。

其实他不是一个人去买的。他做完任务准备去买的时候,那天负责搭档辅助的须磨饿得只剩一口气,宇髄看她实在太可怜,便顺路捎了她一程。原打算到商圈之后扔她去吃饭然后自己去买东西,搞快点还能赶上回家做晚饭。结果一看手机,炼狱在Line上歉意地表示要加班批改刚结束的考试试卷。行吧,那就顺便带须磨吃个饭,又让她跟着参考了一下礼物的款式。

说起来那次不巧,他逛着逛着,刚把东西敲定下来,碰上商圈某高层发生爆炸。他被恐慌的人群冲个正着,留下须磨疏散人群,自己赶到事发现场,发现已经空无一人——第二天才从不死川那里听说昨晚是炎柱在执行任务,碰上个十分紧跟现代潮流的鬼,血鬼术居然是无差别随机爆炸。尽管炎柱在鬼伤害到一般民众之前就已经将其斩杀,但血鬼术还是稍微波及到了商圈环境,没有死伤,但还是引起了在场民众不明就里的奔逃和恐慌。为了这件事,炎柱还向主公大人郑重道歉了。

须磨也听说了这件事:“好可惜,上次雏鹤姐去主公大人那边替天元大人交报告的时候偶遇过炎柱,听她说炎柱超级帅的!”

“是吗?”没想到雏鹤对四十岁的老男人评价这么高,看来雏鹤是喜欢年上款的男人吗……宇髄边这么想,边道:“再怎么样也没有本大爷华丽。”

雏鹤、槙於和须磨是宇髄的三位女下属,以前同样是忍者。在宇髄下定决心从忍者身份脱离之时,她们追随宇髄,同样进入了鬼杀队,在各方面为音柱辅助。事实上,比起下属,她们三人与宇髄更像是朋友关系。有时看到槙於与须磨在阳光下打闹拌嘴,雏鹤温柔地望着她们微笑,宇髄便偶尔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真的从那个让人觉得活着没有半点意思的无聊忍者世界之中脱离出来了啊……

三个姑娘都很伶俐,实力也不错,从不会拖他的后腿,这么多年下来合作无间,宇髄也确实习惯了她们的存在,比起朋友,更像异姓的家人。不过要说暧昧,那确实是没有。大家都太熟了,比起男女性别,看到对方时的大脑第一反应只会对应到名字,而不会将之判断为“可以发展成婚恋关系的异性”。她们三个也曾经开玩笑说过:“天元大人虽然人很好,但是生活中各种地方都太麻烦了,当老板就够呛了,千万不能做男朋友!”

“喂!就算是实话说出来对天元大人也太失礼了吧!”

“等等槙於须磨,这些话不是说好只在私下说吗?天元大人听到会伤心的——”

“……你们三个……”

“啊、抱歉天元大人!绝没有说天元大人不好的意思!天元大人超级好的!一定会长命百岁!只是很同情天元大人以后的伴侣,嗯!很同情而已!”

“喂!!!扣你工资啊!!!”

“天元大人不要啊!天元大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是一个体贴的老板了啊!把最后的优点也剥夺的话怎么办啊——”

只是,虽然他们自己清楚实情,保密与伪装也是常态,但队内也有不少人知道音柱身边有三位各有所长的美貌女性,一位温婉,一位爽利,一位娇憨,并且全都身手利落。桃色新闻大家都爱听,流言越传越不像话,久而久之,在不知内情的队士们口中,音柱演变成了个坐享三位美人贤内助的人生赢家。

宇髄对此知道得不多,只模糊有个影子,但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也没有不长眼的敢胆大包天跑到音柱本人面前来八卦,即便要澄清也无从入手宇髄便懒得管。现在有了家室,但炼狱是个与鬼杀队半毛钱关系没有的普通人,这点虚无缥缈的无聊流言更不可能会传进他耳朵里了。

尽管并非本意,但在这段与炼狱的关系当中,他总是不得不说谎。为了炼狱的安全考虑,鬼杀队与他实际上的身份必然是不可透露,紧随其后的便是为了做任务而撒的各种小谎。虽然前忍者说谎驾轻就熟的程度已经到了测谎仪都测不出来的程度,用谎言维系的任何关系都一定长久不了——更何况是最亲密的婚姻关系。

原本三位女忍者是一定要出席他与炼狱的婚礼的,奈何天不遂人愿,之前做过的某桩任务出了点后续毛病,需要扫尾。最终雏鹤带着一步三回头的须磨去了,只有槙於代其余两位美女出席。因此,炼狱只认识槙於,知道她是宇髄的一位助理。

大事上无法透露,起码小事应当力所能及地诚实。下次,果然还是把她们三个一起带给炼狱认识一下好了。宇髄知道只要自己好好解释的话,炼狱一定会相信自己——更何况本来就什么也没有。但他还是忍不住心想虽然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但炼狱会吃醋吗?

……虽然很想看看他吃醋的样子,但怎么想感觉他都不像会吃醋的类型……

两个人坐在床上,宇髄把下巴搁在炼狱的头顶,后者在备课,他就歪着头,一会儿蹭蹭他的头发,一会儿拱拱他的肩窝,一会儿把玩他戴着婚戒的左手,孩子气地将那枚素圈在修长匀称的无名指上转来转去,又将自己的手扣在上面比较手掌大小,两枚戒指碰在一起发出悦耳又微弱的一声响。专心工作的历史老师被他骚扰得有点烦,头也不抬地说:“宇髄——”

“是、是。”画家先生遗憾地老实下来。

恰巧此时传来了洗衣机结束运行的声音,宇髄起身。回来时炼狱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仍在备课。宇髄坐回他身边,余光看见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头像是雏鹤。他拿过手机,是雏鹤发来了后天航班的信息。往上还有一条,雏鹤说领带已经补好了,明天拿给他。

雏鹤在三个姑娘当中是最靠谱的,宇髄愉快地回了个“谢了”。

他搁下手机,又本能地想骚扰一下旁边的伴侣,但大约是备课备到了难点,炼狱看手中的书看了许久,迟迟没有翻页。他眉头紧皱,眼神沉凝,这种表情在开朗的炼狱老师脸上很少出现,但每次真有很棘手的问题,他便会保持着这样严肃的表情沉思。宇髄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打扰炼狱,摸了一本书,也默默看了起来。



——关于炼狱杏寿郎的身份,起初宇髄确实有所怀疑:世界那么大,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让他碰到一个这么对胃口的?然而他几次明里暗里试探,加上多方调查,最终得出结论,鬼灭学院的历史老师确实是一个清清白白、与鬼没有半点关系的普通人,家里父亲是开剑道场的,有一个在学院念书的弟弟,本人勤奋博学、热情开朗,除了历史一门还兼任剑道部指导教练,年年被评鬼灭学院最受欢迎老师榜榜首。

考虑到水柱富冈义勇也是鬼灭学院的体育老师,宇髄特地拨了个空请他吃饭,趁着吃饭的间隙打听:“炼狱杏寿郎是不是你们学院的历史老师?”

水柱点点头。

“他怎么样?”宇髄问。

正在吃荞麦面的义勇冒出一个问号。

“就是——你对他的评价啦,是个怎么样的人?”

水柱想了想,把嘴里的面咽下去:“喜欢。”

音柱:“????”

尽管初衷是为了确认暧昧对象是否是个表里如一的普通人,雄性本能的独占欲还是让这一刻的音柱一瞬间有拔刀的冲动,好在在荞麦面屋上演柱内战之前,水柱慢吞吞说完了后半句:“经常来找我说话。”

宇髄:“……”

音柱勉强告诉自己:忍住,原来是忍者的你一定能忍住。要习惯,富冈就是这种性格。和他做朋友做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了……说真的他这种性格会被讨厌的吧??

富冈对他的辛苦忍耐一无所知,还在那里给他倒茶:“为什么突然问炼狱?”

“哦,没事。最近认识了而已。”宇髄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明白一点:“我想追他。”

水柱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平静地“哦”了一声,似乎思考了几秒,又说:“恭喜。”

他俊秀的脸上似乎是写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个,但总之先恭喜”。

“……先别恭喜,我还没追到。”

宇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从水柱那张表情匮乏的脸上看出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字,或许这就是在与水柱多年交友经历当中磨炼出来的一种超凡技能,毕竟以富冈义勇这种说话方式和性格,不稍微掌握一点解读技能,在和他成为朋友之前就已经被气死了。他看出富冈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在恭喜他,心里一松,知道富冈的“喜欢”确实只基于社恐对主动向自己搭话的社牛的亲近,于是步入正题:“虽然我是还挺中意啦,但是你也知道以前也发生过被鬼胁迫的人类去诱惑我们队员,结果还成功了的事件。所以啊,他有问题吗?”为了方便理解,他并拢双指,在自己的颈动脉轻轻一划:那是个类比“斩首”的动作。

富冈义勇看看他,摇摇头:“没有问题。”

宇髄天元放心了。

虽然和富冈义勇聊天总是存在频道差异,但水柱在正事上是很靠谱的,更不存在说谎包庇的可能。他愉快地端起酒杯,碰了碰富冈的杯子,伸筷开始吃饭:“谢啦,富冈!”

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水柱想了半天,疑惑地道:“……炼狱不可能有问题啊。”

宇髄见他还在关注这个问题,心中有几分自闭症儿子长大了知道关心爸爸了的欣慰,欣然回应:“知道了知道了,放心,明天就开始华丽地追!哦!这个煮毛豆很好吃嘛,富冈你也尝尝!”

被夹了满碟子毛豆的水柱疑惑地闭了嘴,疑惑地开始剥毛豆,疑惑地吃了起来。

兴许是宇髄天元的前二十年过得太不自由,于是在他决定自己控制自己的人生之后,便过得愈发随心所欲起来,不光是对一个与里世界没有任何交集的同性动心并下手追人,甚至在谈了一段时间恋爱之后尤不满足,最终“脑子一抽”,决定作茧自缚,主动走进爱情与人生之棺材。

没隔多久,义勇就收到了音柱递给他的结婚请柬。请柬上毛笔写就的两个名字亲密无间地排列,像两个并肩而立的背影。水柱眨眨眼:“谢谢,不过我……”

音柱飞快打断:“不许不来!本大爷已经替你华丽地决定好了!”

水柱:“我会去的,但是……”

音柱立刻跑了:“没有但是!我还要给不死川送请柬先走了!!一定要来听见没有!”

水柱:“……”

义勇困惑地看着宇髄洋溢着即将步入婚姻殿堂喜悦的背影,低头看看那张漂亮的请柬,默默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结婚请柬,翻开,上面并列着两个人名:

宇髄天元 炼狱杏寿郎

水柱小声喃喃:“为什么要给两份?”

难道是要准备结两次?




请柬的另一位主人在清晨准时睁开双眼。

对面的画家先生面朝着他,仍在沉睡,银发散落在枕上,合着双眼,鼻梁深邃,唇峰薄如刀刃,左眼上的华丽妆容卸去,纤长冗密的睫毛静静伏着,在白瓷似的肌肤上卧一线扇子似的影子。这确实是一张堪称殊丽的、能被称为“银朱之月”的脸。

时间还早,炼狱没有睡回笼觉的打算,能这么看宇髄沉睡的样子的机会也不多见,于是也懒得起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一会,他垂下眼,注视宇髄垂在身侧的手。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涂着红色与绿色相间的指甲油,骨节分明,指尖修长,左手无名指上圈着一枚静静的素圈。

炼狱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手张开,覆在宇髄微张的手心上空,两枚戒指虚虚地隔空相对。过了一会,他静静收回了手。

今天宇髄需要出差写生,炼狱自己也得到京都去做任务——虽然感到很抱歉,但出于各方面考虑,他都不得不对自己的爱人说谎,下至出差的真实目的地,上至自己的真实身份,宇髄看到的东西都不是假的,但炼狱确实也隐瞒了更多的、重要的东西。

最开始的时候,炼狱极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他从小到大习惯了坦率,习惯了直接,少有迂回处理事情的时候,更别提是说谎。那时他能因为向宇髄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谎而愧疚好久,半天不敢与那双凉柔如月的鸢红眼瞳对视。

最初他在与宇髄天元关系的处理方式上烦恼了很久:他的身份、他的职责使命、和所处的环境,让他注定在一段亲密关系之中,连与对方坦诚相待都做不到。他如果顺从心意接受宇髄的好意,那么他就必须要让宇髄生活在无数个谎言与无穷大的风险之中。这对于宇髄是不公平的,他甚至对这件事本身都没有知情权。

出于这样的考虑,起初炼狱对于宇髄的靠近持一种堪称消极的态度,如果不是宇髄很谨慎,始终没有正式表白,没有给他明言拒绝的机会,大约他们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在同一个清晨醒来。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可能知道宇髄天元睡着了是什么模样、又是用什么样的声音含笑说“早安”,这么一想,人生似乎又确实有了缺憾了。

尽管当时的炼狱知道自己最正确的做法应当是不再允许宇髄靠近,为暧昧的关系划清界限,然而人类这种生物总是感性与理性交织矛盾。理智上知道应当中止,情感上却还是忍不住为之吸引。他习惯了直来直往的性格让他在这样不像话的拉锯之中备受折磨,辗转反侧之时,千寿郎对他说,虽然不知道哥哥在担忧烦恼什么,但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笑过了。即使笑起来,眉头似乎也要马上在下一秒皱起,显得有一点难过。

如果可以的话,哥哥不如和我商量一下吧。

事实证明,再英明的人也顶不住恋爱的烦恼,受到爱情降智打击的炼狱杏寿郎亦不能免俗,边想着怎么能用这种事让千寿郎烦恼,边还是忍不住将事情说了出来。

而千寿郎在露出惊讶的神情之后,又露出笑容:“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父亲母亲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炼狱:“为什么?我这么不像话……我以为他们一定会生气……”

“因为兄长第一次遇到这么喜欢的人啊。”千寿郎说,“如果没有那么喜欢的话,以兄长的性格,一定早就做出决断了。”

正是因为舍不得,所以才失去了以往的果决,就像刀刃缠上了价值连城的丝绸,仍然削铁如泥,只是心有牵挂,才似乎不那么锋利了。

“我是觉得,兄长跟随自己的心意行动就好了。”千寿郎说,“人很难得才能遇见一个这么喜欢的人吧?错过就太可惜了。而且,如果兄长觉得自己将宇髄先生卷进风险之中,对宇髓先生不公平,因此而放弃的话,对兄长自己、对宇髓先生的心意不是也很不公平吗?”

“可是……”

“兄长难道觉得自己保护不了宇髓先生吗?”千寿郎仰着脸,“兄长是炎柱啊。”

即使是柱,也会有保护不了的东西。这句话在炼狱心头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将这句丧气话说出口,而是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头:“谢谢,千寿郎,我会好好想想的。”

柱也一定会有保护不了的东西。无论是谁,只要是活在这世上的人类,都一定会有一些只能眼睁睁地失去、而无法追回的东西。只是,如果因为害怕失去,而放任重要的东西溜走,什么都不做的话,那确实太过懦弱了。

如果是宇髄的话,大约会说“太不华丽了”吧?

这么想着,炼狱微微笑了。

从心而行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不仅谈了恋爱,还一发不可收拾,最终递进到扯证。这个时候全家唯一一个不知道长子谈恋爱了的炼狱槙寿郎先生终于知道了这件事,暴跳如雷:“哪里来的混小子把杏寿郎勾走了!还要结婚!把杏寿郎给我叫回来!把普通人卷进来他是怎么想的?!”

炼狱瑠火看了他一眼。

当爹的:“……”

没办法,在认识炼狱槙寿郎以前,瑠火也只是一个没有见过鬼的普通人。

五十步笑百步的前任炎柱心虚气短:“那个,瑠火,我不是……”

瑠火看了丈夫一会,忽然微笑:“谢谢你,槙寿郎先生。”

当爹的:“……?”

他的妻子起身,优雅地环抱了他一下:“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兴许早就死在鬼的手下,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了吧。”

槙寿郎条件反射地抱住她:“怎么可能,不要乱说。”

“这么多年,我过得很幸福,谢谢。”

完全明白了妻子潜台词的槙寿郎:“……”

前任炎柱默默停下了自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收敛了脾气,憋屈地对赶回来的长子说:“……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那就要负起责任来,直到最后一刻。”他顿了顿,“哪怕是你死了,也绝不能让那个画家小子死掉,明白没有?”

心在滴血的前任炎柱眼睁睁看着儿子原本有些忐忑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情,然后熟悉的坚定浮了出来:“我会的。父亲。”

瑠火招手让他过去,温柔地把长子拥抱在怀里:“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杏寿郎。你要幸福。”

千寿郎在旁边笑得很开心,也蹭过去要哥哥妈妈抱抱。

槙寿郎心酸地看着儿子老婆贴贴,后者看了他一眼,眼中浮现笑意:“槙寿郎先生,过来啊。”

前任炎柱一边想着“真不像话”,一边老实地蹭过去,张开怀抱,把这世界上他最爱的、最重要的三个人紧紧抱住了。



事实证明,尽管炼狱杏寿郎自己不习惯说谎,他也并非不会说谎:必要的伪装是所有鬼杀队队士的必修课,而他本来就给人以坦率热烈的固有印象,因此他对宇髄说的那些小谎,宇髄一次也没有怀疑过:

弄丢领带夹并非是卷进学生斗殴,而是下班后来不及更换衣物直接去做任务,碰上了十二鬼月的上弦,险些没能全身而退,是蛇柱恰巧在附近,两个人合力击退了上弦的鬼,只是很可惜,没能斩杀后者。而作为结果,炼狱左眼受了伤,还弄丢了他的领带夹。

后来作为感谢,炼狱请伊黑小芭内吃饭。他与伊黑本来就是旧相识,彼此也不拘束,随意挑了一家两个人都喜欢吃的居酒屋。吃了一会,伊黑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不知道吗”。

炼狱微微一愣:“什么?”

“你结婚的对象,那个宇髄天元。”伊黑说,

“宇髄怎么了?”

“甘露寺上次看到他和一个金发的女人一起买菜,还一起进了某个公寓,似乎是相当程度的美女。”伊黑平铺直叙,“在你们结婚之后。”

“……?”炼狱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金发的女性……难道是槙於小姐?

“前不久,”伊黑说,“甘露寺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我不犹豫。”他的刀锋在桌面底下微微出鞘,在热烧锅腾腾的蒸雾里像雪一般冰冷,蛇柱淡淡问,“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帮你。”

炼狱:“……应该没到那个地步……而且对一般人动刀是违反队规的——”

蛇柱:“甘露寺难过了很久。”

情感丰沛又温柔的恋柱目睹这种恋心破碎的场景,而且还与亲近又关系好的炼狱有关,大约确实会难过。伊黑眼中隐约有杀气浮现:“背叛你,让甘露寺不开心,罪无可恕。”

炎柱:“……”

好在最后蛇柱看在他的面子上,勉强把刀收了回去。

“谢谢你,伊黑,也替我谢谢甘露寺。”炼狱给他夹菜,“我会自己弄清楚的。”

伊黑隔着腾腾的蒸雾凝视他,半晌,轻声说:“杏寿郎,我在你的婚礼上说,希望你永远幸福,这句话没有变。直到现在,它也生效。”

“但是,”他说,“有些人可能是会变的。”



虽然说要自己弄清楚,但炼狱也有些不知该从何入手。直接问宇髄吗?炼狱向来都对宇髄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相信这件事一定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别的不说,他自己也总因为大大小小的任务而对宇髄有所隐瞒。如果宇髄知道自己在怀疑他,会不会很难过?

这么一犹豫的档口,他又撞见了一件事。

当天他以要加班改卷子为由,告诉宇髄自己不回家吃晚饭,前去处理一桩紧急任务。那名鬼十分狡猾,一直藏在人潮拥挤的商圈之中,并且不断往高层藏匿,他一路追赶,结果在灯红酒绿、人海茫茫之中,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居然一眼看到了宇髄。

宇髄旁边站着个姑娘,不是金发,是蓝得近墨的长发,眉眼弯弯,漂亮之中带着一点可爱天真。说着说着,宇髄指了指自己的嘴边,露出了嫌弃又纵容的表情,似乎是蓝发姑娘嘴边沾上了食物。然后两个人似乎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起笑得很开心。

那样的笑容,炼狱并非没有在宇髄脸上见过。只是,他向来以为那是独属于他自己的特权。

……原来不是啊。

炎柱的停顿不足一秒,他飞快地拧身,追向鬼藏匿的方向。这小小的插曲理论上并没有影响到赤炎刀的精准,在鬼抓走人质之前,炎之呼吸利落地斩断了鬼的头颅。只是他没有想到鬼在临死这一秒,血鬼术无差别爆发,令商场内部发生了爆炸。

万幸是没有伤亡。即便如此,炼狱仍然十分懊恼。说到底,还是他犹豫了、动摇了那一瞬间,才让鬼有了可乘之机,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

他回到鬼杀队总部,在主公面前垂下头颅,郑重道歉。

产屋敷注视着他,声音轻柔:“杏寿郎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必要苛责自己。”

虽然主公大人这么说了,但炼狱心中还是很复杂。

而在他回到家以后,宇髄对他一如既往,黏黏答答,有事没事就喜欢黏在他身上,明明有一张绮丽俊冷到在外人眼中难以接近的脸,却很爱撒娇。从那双带笑的鸢红眼眸之中,除了几乎熏人欲醉的爱意,几乎看不出任何东西。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在这段婚姻之中,会有令人不齿的背叛行径。

……还是说,他又一次弄错了吗?

这种侥幸心理在宇髄送他领带夹的时候达到了巅峰,那一瞬间炼狱的心情大抵和坐过山车没有太大区别。大起大落之下,他忍不住问道:“你一个人去买的吗?”

说不定那个姑娘就像甘露寺和他那样,只是宇髄的朋友,是宇髄找来帮忙挑礼物的——

“是啊。”

他的爱人真诚地眨着澄澈如酒的鸢红眼眸,那是一种近乎甜蜜的亲昵神色。炼狱曾不止一次地想过,造物主在塑造宇髄天元的容颜时,一定倾注了许多的偏爱。他睫毛纤长,鼻骨峻挺如雪山,眉眼俊丽得像最精致的雕塑,微微垂下眼笑起来时,睫毛微微煽动,如同沐雪而来的银蝶,如同向人间漫不经心地投来青睐的月光之神——那是多么瑰丽的一双眼睛啊,被那双眼睛这样专注地凝视着,有谁会觉得自己不被爱着呢?

这是一张炼狱已经看了许久的熟悉容颜,尽管他自己也不断因为任务而向宇髄说谎,可那一瞬间,他还是倏忽产生了恍惚,心底有一种莫名的陌生感慢慢涌出。

他本能地想起宇髄在婚礼上对他说的那一句“我愿意”。

那三个字他自己说得是如此斩钉截铁,可现在再回想起来,炼狱竟有些想不起来,宇髄在说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了。

炎柱臂力很强,能够挥动上万次刀刃,能够轻易斩断比钢铁石块更坚硬的鬼之头颅。可这一刻,他的双臂却仿佛灌了铅,沉重得似乎不足以将手抬起,给予他所爱之人一个拥抱。

他只好踮起脚,将脸埋入宇髄的肩窝,掩去自己的表情。宇髄一如既往地回抱了他。后者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带着特有的气息,令人非常有安全感。兴许这是第一次,炼狱拥抱着他所爱之人的时候,心中有了迷茫。

宇髄,确实是真心愿意与他走进婚姻的吗?

还是说,确实曾经如此。只是现在已经厌倦了?

因此,在炼狱不小心看到另一位陌生女性给宇髄发的消息,说“领带补好了”的时候,他似乎也不是很意外。他确实并非有意窥探宇髄的隐私,只是柱的目力实在太强,屏幕只亮起一瞬,他下意识的一瞥,就足以看清其上内容。

领带并没有被忘在画室,它是坏了,由一位心灵手巧的女性拿去修补。坏掉的缘由暂不可考,兴许是领带的主人并不喜欢它,于是它并没有得到珍惜。那位女性的头像是她自己的照片,是很端庄、很妩媚的一位女性。

他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脸,很难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的职业是历史教师,是从古往今来的史书之中汲取知识,传授给年轻人、让他们有所受益的角色。他总是觉得,在现实之中遇到的困难与问题,往往能在史书之上找到答案,找不到的,也能用刀剑解决。此刻他从那滚滚的历史长河脱离,恍然发现,有些事情是史书与剑都无法回答的。

他注视着窗外的万点灯火。那是城市之中闪烁的星星,是人间无数平凡人温暖的家。人们在茫茫众生之中相遇,坠入爱河,交融彼此,共同构建一个小小的、只容得下两个人的盒子,一起将自己的心装进去。从此盒子里亮起摇曳的灯火,这世上就总有人在等你回家。

他曾以为这世上从此也有一盏独属于他的灯火。

兴许有些人把心放进了那个小盒子里,有些人没有。兴许有过,只是那灯灭了。原本也没有人承诺过,那盏灯会一直亮着。


炼狱收回思绪,看看差不多到了出门的时间,轻手轻脚地起身,想了想,还是在浅眠的宇髄侧脸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他垂下手,让那两枚戒指轻轻、轻轻地相撞。

就像画家笔下的画永远是虚假的想象之物,这段时间、这段关系、这个“爱”字,兴许也是用数不尽的谎言堆砌而成的——


即使如此,也还是谢谢你。




音柱尚不知因为一系列的乌龙,他的婚姻危机已经迫在眉睫,处理不当极有可能离婚析产。他昨晚做了个好梦,梦见他买了一个山那么大的红薯,Q版炼狱欢天喜地,小小一只,趴在红薯上快乐地叫“わっしょい”,红薯太大没趴稳,还翻了个跟头。他被梦里的炼狱可爱得不行,醒来时发现伴侣已经离开,虽然没有离别吻略有遗憾,但那种软绵绵的棉花糖似的心情仍然充斥着整个心脏,让他整个旅航途中都唇角带笑,即便是要换装潜入任务地点也别无怨言,手脚利落地攀上下水管道,像一只轻盈修长的雪豹,从通风口落地的瞬间,敲晕了两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不要误会。鬼杀队的主要使命当然是斩鬼,但这世上,并不只有鬼杀队知道有鬼的存在。毕竟人有欲望,而欲望无穷,又总有人觉得自己生来特殊,注定凌驾众生。因此,总会有愚蠢的人类试图与鬼达成合作,以提供新鲜的人为代价,换取鬼的各种能力数据和毛发血液,以此达成制造军队的目的。

曾有位高权重的政客向鬼舞辻本人提出合作要求,被后者不耐烦地斩杀了。鬼舞辻无惨很谨慎,他并不允许卑贱的食材站在与他平起平坐的角度提出研究他的要求,更不允许有人勘破鬼的秘密。尽管如此,也总有头铁的鬼经不起诱惑——结局往往很惨烈,一旦被鬼王发现,那并不是吊在日光下晒死就能结束的。因此铤而走险与人类交易的鬼往往并没有抱着好好合作的念头,它们是不守信用的生物,与鬼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林林总总的研究所里的白大褂们,说得好听是被政客安排的研究者,实质上全是鬼的储备口粮。

鬼杀队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类十分头疼,完全是被无端增加工作量,奈何屡禁不止。毕竟鬼杀队属于一个敏感的灰色组织,说的话在眼高于顶、利己主义的政客圈子里并不算特别管用。

硬要说起来大家每天出任务的时候携带的都是管制刀具,如果任务地点在地铁飞机上还要想法子让日轮刀过安检,导致大家个个看起来都是低音提琴吉他贝斯或者各种大型乐器爱好者。没办法,谁让斩鬼这个使命听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鬼只怕太阳和猩猩绯红矿锻造成的日轮刀。能让怕死又老顽固的政府高层对鬼杀队扛着刀来来去去、不时闯进一些禁地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算是多方博弈的结果了。

宇髄对于这种不要命又愚蠢自私的人类十分不耐烦,下手也没控制分寸,一掌下去估摸着这两个白大褂能趴好几天。这种任务比一般的斩鬼任务要烦人一些,平常直接把鬼杀了就完事了,现在不仅要找出鬼,完事了还得把研究设施与数据备份一并全部销毁。若是不小心留了数据云备份没删干净,那还得倒霉催的加班——雏鹤和须磨没能出席婚礼,就是因为之前她们俩在类似的案件里没能把数据销毁干净,不得不缺席婚礼,处理以前的历史遗留问题去了。

他扒下其中一名稍微高挑一些的白大褂的衣服,嫌弃地披上身,又戴上黑色口罩和眼镜,拿出一张糊弄人的工牌,摇身一变成了个行走的研究者。他身材高挑,银发束个马尾,露出的皮肤白得像瓷,眼眸酒似的鲜红,边走边漫不经心地用牙齿咬住手套,舒展手套后修长的五指,穿白大褂瞧着也不像医生,长腿一迈,倒像是什么乔装打扮赶飞机的当红明星。

他从前是忍者,隐藏气息、变声说话都是基本功,动作很快,一路畅通无阻,直闯核心。路上碰到无数被浸泡在实验舱营养液之中丑陋怪诞的生物,那些是利用鬼的细胞与基因制造出来的人造的鬼。

多可笑。他们这些人拼死拼活,为了保护人类不要命地斩鬼,每年队士折损率都能高达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而这边人类却在为了打造什么军队而造鬼。

有时确实是让人陷入一种疑惑: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在保护着的,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

宇髄冷眼看着那些一无所知的白大褂们兴奋地讨论着今日取得的研究成果,从他们的对话大约可以得知,他们十分清楚自己在研究着的东西来自于吃人的鬼,并且觉得自己在创造不同于人类的新物种、新生命,而困扰他们的正是不知为何无论再怎么调整配方,创造出来的试验品都需要用人肉去喂养。

“你好像没见过啊?”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了起来。宇髄定住脚步,心中权衡一番,便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我也没见过你啊。”

对方被噎了一下,冷哼一声:“这里哪个是你的实验品?口气这么狂妄。”

宇髄弯了弯眼睛:“我还不够格。”

对方舒坦了,嘀咕了一句“那就谦逊点好好学,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对前辈出言不逊”:“你背着的盒子里是什么?”

宇髄耸耸肩:“货物。”

对方显然听懂了:“这么小?是小孩吗?这吃不饱吧?”

他便不再理会宇髄,走到属于自己的实验舱,爱不释手地隔着钢化玻璃抚摸。在他眼里,那仿佛不是怪物,而是令人心动的情人。

他们很自然地说起昨天的实验品:

“那个真是吓到我了,吃得比以前的那些实验品都要多,攻击性也更强。”

“你离那么近,小心下次被吃掉哦?”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有枪啊。”

枪可不管用。宇髄冷漠地心想。

宇髄天元内心有一份名单,那上面列举了他对生命的排序。炼狱杏寿郎高踞其上,其次是值得拯救的、善良的人们,其中包括雏鹤槙於和须磨,最后是他自己。按照这一套逻辑标准,这些白大褂远够不上“值得拯救”的范畴——真正说来,想必他们只配下地狱。

有时候,人远比鬼可怕得多。

他听了一阵,听出这些最底层的研究者并不知道建造这一地下非法研究所的幕后者是谁,便不再停留,快速将所有人放倒,悄无声息地去向中心控制室——那里有所有数据的备份。至于这些人造的鬼,等回头再来一次性清理也不迟。

不出意外,中心控制室有重重厚锁。不过这并不构成威胁,宇髄用万能指纹和瞳模直接开门,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控制中心有一个很大的光屏,上顶天花,横跨整个房间。这里形如一个密闭的罐子,没有任何管道,只有巨大的光屏亮着幽幽的光,空无一人。

宇髄天元看了看控制屏幕,摁了摁耳返:“雏鹤,看得到吗?”

“是的,天元大人。”

“那么,开始咯。有不对的地方提醒我。”

像这样的工作,直接拿火药丸子炸了当然简单省事,不过他还想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和其他地点,顺便把云备份也给清理干净。

做着做着他就有些走神。

事实上,宇髄总觉得这两天炼狱略略有些微妙,但他也暂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打算等回去之后再行细究。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到了昨晚的红薯梦,他忍不住心里又开始有棉花糖悄悄膨胀。

尽管音柱一心二用,边紧急搬砖边想些有的没的,但这不妨碍他灵敏的听觉正常运行:不远处似乎传来了金属碰撞之声。他皱了皱眉,加紧了手下的工作。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数据进入读取销毁阶段。电影作品里到了这里就总要出点岔子,那漫长的进度条自有一套与地球不同的时间逻辑,就好像顺利读条是有什么天大的难度似的——

“砰!”

一个人影砸破厚实的钢铁墙壁,摔了进来。一只鬼,头破血流,神色恼怒,手中还抓着个浑身是血的白大褂,显然是拿来充当人质,它疯了似的尖叫起来:“你这该死的、猎鬼人!”

猎鬼人?

似乎没有接到会有人来汇合的情报……音柱疑惑地摁一下耳返:“雏鹤?”

“稍等,天元大人,已经去确认……”

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影从墙壁破开的大洞里徐徐走进。

他显然很遵守纪律,披了一件兜帽披风,手里拿了一把白色刀鞘的日轮刀,兜帽将头脸遮得严实。披风通体洁白,袍脚是金红相错的火焰纹路,很华丽,宇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看不出来这是鬼杀队的谁。从气息上看,这个人应该很强。不过……

他疑惑地动了动耳尖。

这个人的心跳频率,怎么听着好像很耳熟?

他余光瞄了一眼光屏,进度条已经走到最后关头,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不知是不是猎鬼人的脚步摧毁了走投无路的鬼的脆弱神经,它愤怒地吼道:“我马上就会撕碎他的脖子!”

“为什么——”

虽然宇髄认为这些为虎作伥的白大褂并不值得拯救,但眼看那只鬼已经要撕开白大褂的喉咙,他还是习惯性一动脚尖。在他冲出去之前,在滚滚的烟幕之中,乍然浮起一段鲜艳热烈的刀光。

通常而言,刀光是不会以“鲜艳”与“热烈”来形容的。通常而言,刀是雪亮的、冰冷的东西。可那一瞬间,一道艳丽的火遽然而亮,平平一线切过,凛然割破滔滔烟尘,鬼的头颅与它未尽的话语一齐滚落在地:

“为什么、柱会——”

宇髄的动作微微一顿。

那个呼吸是……炎柱吗?

“天元大人,”雏鹤的声音从耳返里传来,进一步肯定他的猜测:“刚刚经过确认,应当是鎹鸦弄错了,将您与炎柱大人的任务重叠发放了……”

戴着兜帽的猎鬼人顺手接住倒下的人质,将之放平,随后转向了宇髄的方向。

“你是这个机构的所有者?”

宇髄意识到是自己的打扮、和正在做的事情让这位同僚有所误会:“不、我——”

说起来为什么对方的声音这么耳熟……等等,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年轻啊?上一次听到的炎柱的声音明明应该是个……

对方注意到了屏幕上的进度条,声音绷紧起来:“停下你正在做的事!”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近在眼前,他高速移动之下带起极其夺目的金红,在视网膜上只留下烧灼而过的一线亮斑,滚烫灼热的气浪迎面而来,披风一刹那扬起,动如燎原的火。宇髄后退避开:“等、我不是……”

在这时,炎柱身后已经躺倒在地的鬼的尸体骤然炸碎,铺天盖地的鬼血冲天而起,形如无数蝙蝠,发出嘈杂狂躁的细碎声波。宇髄听力敏感,刹那间炸开的次声波让他脑中一炸,本能一歪头,被近身缠斗的炎柱掌风扫落了眼镜。鬼的声音猖狂地响起来:

“血鬼术——”

与此同时,钢化墙壁骤然剥落,密密麻麻地露出遍布墙面的黑森森枪口。下一秒,枪口火星闪动,无数弹药犹如嗜血狼群扑膛而出。枪林弹雨铺天盖地,旋转凌厉,与那死到临头反咬一口的血鬼术一起融合成诡艳不祥的弹雨,刹那之间将他们兜头淹没,宇髄嗅到了迫到眼眉的硫磺的臭味。

他微曲身体,闪过那柄升腾着赤焰纹路的黑色日轮刀刀背,另一手日轮刀绷带层层崩落,露出金色尖月一般的刀尖。两刀之间锁链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他仗着体型优势,借着炎柱招式刚老的那一毫秒,一手揽住他的肩颈往怀里一摁,左手手腕一旋:

“音之呼吸·第五型——”

他怀里,刀锋已经递到他颈边的炎柱一愣,刀锋微微一偏,割断了音柱扎住马尾的发绳与口罩的边带,口罩坠下,月光般的银色长发倏忽散落。


“鸣弦叠奏!”


音柱保持着一手护住炎柱后脑的姿势,手中两把弯刀猛然鸣啭,拧成高速旋转的一道凌厉扇弧。子弹噼里啪啦地被卷进风墙之中,与刀锋碰撞爆炸,碎片天女散花似的落满脚边,发出震耳欲聋的狂暴响声,仿佛一首华丽至极的震撼交响。作为实体的子弹被切得粉碎,其中附着的鬼血却狡猾地炸做滂沱大雨一般的赤色碎光,穿透宇髄日轮刀的防御。炎柱猛然反手迎击,可那蓬血光仍然穿透了他燃烧着火的刀刃,如箭矢一般飞快地穿落在了两名剑士的肩上。

但那血光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而是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去,几乎是同时,宇髄看见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腕上浮起了一些蜿蜒的赤红纹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有鎹鸦在地面停留开始,我就意识到鬼杀队盯上了这个地方!不如说这一切正中我的下怀!我篡改了两只鎹鸦的情报,将它们的任务目标同时改成这里。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柱、还是两名!”

“我多么走运啊!不是十二鬼月的我一次杀死两名柱的话,也能得到那位大人的另眼相看吧?!”

这家伙刚刚已经被斩断了头,现在却还能用血鬼术,那不是他真正的头颅吗?所有的一切,只是将他们诱入这个陷阱的诱饵?

“从现在开始——你们将互相为敌,直到其中一人死……怎么回事?!”

血光在两名柱的身上浮出,奋力想要形成原有的图腾。可像是有什么阻隔了它们,最终它们扭曲地放弃原有的象征着死亡的图案,犹如血线一般重新缩回了皮肤之下。被不知缘由阻隔的血鬼术最终只能达成次一级的效果。

“可恶……!!!”

惊天动地的狂响之中,几颗子弹被日轮刀砍飞,迸溅在光屏上,扎出几个闪烁着电光的漆黑小洞。在沸反盈天的枪声之中,宇髄天元听到怀中的炎柱说:“掩护我。”

那三个冷静的字音是如此近在咫尺、似曾相识地敲在音柱的耳膜上,以至于他微微愣了一下。他意识到炎柱也觉察到了——那隐藏在硫磺气味之中的、真正的鬼的气息。

下一秒音柱改成双手持刀,脚下同步爆冲,以刀为盾,顶着硝烟弹雨开出一条火花四射的通路。炎柱紧紧跟在他身边,因为速度太快,两人的脚踝处踩起一串细小风旋。在这一秒之中,不断缩短弹程的子弹更加暴烈地砸在日轮刀的刀锋上,炸出穿云裂石的火花。一时之间,两人如同在五光十色的烟花长街之上穿行。在弹雨火花的尽头,音柱听见炎柱的声音:

“炎之呼吸·九之型——”

远比星云陨缩更璀璨的火光骤然燃烧而起,持刀之人从他身后贯穿而出,那个身影本身就犹如一把刺杀黑夜的凛冽长刀。

按理说,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人的声音是远不足以被听见的,可兴许是音柱的听力确实卓于常人,他不仅听清了,还听得一清二楚。


“——炼狱。”


爆裂的火光冲天而起,弹墙四分五裂,出膛的子弹四射乱飞,将整个中心控制室扎出无数个窟窿。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炎柱的兜帽被猛地掀飞,泻下一头长发,那是很鲜艳明亮的发色,整体澄金,发梢赤红,犹如一场瑰丽的日落。在澎湃流淌的暴风烟尘之中,他的长发与披风一同猎猎狂舞,仿佛一捧割破黑暗的火炬。

倒塌的墙壁后露出赤红的血肉与硕大无朋的、已经断裂的颈骨,这只鬼将自己融入了这间控制室!

被断首的鬼愤怒地嘶鸣,发出不完整的诅咒:

“你们将——彼此为敌——否则,将永远无法离开黑暗之中!”

宇髄立即感到脑内有什么类似契约的东西形成了闭环,那道契约与鬼的诅咒遥相呼应,手腕上的血色纹路鲜艳欲滴,一路藏进手套与袖口,仿佛一具不可挣脱的无形枷锁。

炎柱的长发被风浮动,露出同样攀爬着相同血纹的耳后与后颈。

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宇髄天元见过很多次的、刻骨铭心的脸。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未沾染烟尘的这张脸上,轻轻留下一个充满爱意的晚安吻。

人是有视觉记忆的,人会本能将视觉与之所习惯对应的感受联系起来。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绝大多数时候涌现在宇髄天元心中的,都是比春水更柔软的爱意与绝对的安全感。那种情绪犹如棉花糖一般甜蜜,可是又很柔韧,它能够像打不断的骨头似的支撑着中毒濒死的音柱重新站起来迎向上弦的镰刀。对于宇髄而言,见到这张面容意味着到家了。太阳是永远在白昼升起的。而鬼是昼伏夜出的生物。在宇髄的潜意识里,炼狱近乎就象征了白昼。不会再有尘土与血,不会再有黑暗。即使有,那个人也会为他点灯的。

炼狱脸上的表情很多,吃到好吃东西时的喜悦、备课时的沉静、弄不懂事情时的困惑、主动表白时的羞赧……看到宇髄时他眼睛里会亮起光。这些细微的表情让他永远鲜活明媚,像照耀吸引着葵花的太阳。宇髄唯独没有见过他这幅表情。

沉凝的、肃然的,燕子尾巴似的长眉与总是带着柔软微笑的唇畔都抿得紧紧,整个人挺拔笔直,近乎像刀一般冰冷锋利。

那近乎是一种愤怒的表情。

砖土瓦砾堆成比命运更狼藉的断壁残垣,天花顶摇摇欲坠。过往一切的光阴与无边无际的硝烟一起,在两名沉默的、相互对视的持刀之人之间滚滚流淌,像陡然奔涌而来的一条湍急大河,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他们没有沉默很久,就都默契地移开了目光,脚下一动,前后脚地奔出了中心控制室。外面的事还亟待收尾。

这大约是鬼杀队头一次出动了两名柱,结果还可能濒临失败的任务。刚才被爆炸牵连,也不知道进度条读完没有,耳返也被弄坏了,得回头再确认。

刚才闹出那么大动静,傻子都知道有敌人入侵了。也不知道是哪些蠢货自作聪明,竟然把实验舱打开,放出了里面畸形的人造鬼。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制造的这些拥有高杀伤力的产物并没有听从指挥去攻击敌人,而是赤红着瞳孔,流着口水扑向了他们。白大褂们慌张地四处奔走,惨叫悲鸣、流淌的血与断肢尸体让此地已成地狱。炼狱道:“我去清理这边人造的鬼。”

宇髄:“这边他们有专用的粮仓,里面关着各地拐卖交易而来的人,我顺便去救他们。”

尽管是头回合作,也已经一起将事情搞砸得差不多了,但音柱与炎柱还是沟通顺畅,各分其职,各自默默化作火与音爆,飞快奔向两个方向。他们效率差不多,宇髄解救下惊恐的无辜人类,让赶来的雏鹤负责疏散,回到刚才分开之地的时候,炼狱也已将绝大部分放出来或还在营养舱里的人造鬼割断喉咙,救下了没被吃掉的白大褂们。

兴许是被刚才爆炸中细小的石砾割伤了眉宇,宇髄工作到一半,被血迷了右眼的视线,才发现自己脸上有血,他懒得包扎,就这么和炼狱一起将剩下的人造鬼们切瓜砍菜似的清理干净。至于那些鹌鹑似的瑟瑟发抖的白大褂伥鬼,宇髄没有杀他们的兴致,看了一眼炼狱,说:“我让人把他们带走,剩下的交由主公裁定。”

炼狱点一点头。

过了一会,宇髄听见自己问:“受伤了吗。”

“没有,”对方回答,“你眼睛没事吗,要去蝶屋吗?”

宇髄从对方的眼神当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借着破碎的玻璃看了一眼自己,发现他的眼角爬上了藤蔓般的红色图腾——与他手腕上的一致。他别开目光:“蹭破了皮而已。”

炼狱“嗯”了一声以后,将长刀的刀鞘别回了腰间,披风垂下,火焰般的袍脚遮住了它,像遮住一道从未给人展示的伤疤。

他们活像两个头一次合作、不怎么熟悉的同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干巴巴地寒暄完之后,空气又陷入了沉默。

三位女忍者已一起将被救下的无辜之人疏散,由雏鹤将他们带去附近的蝶屋分所疗伤,槙於此时已经和须磨一起赶了回来。见音柱与炎柱默默无言地并肩站着,也不看对方,都垂眼盯着地面上缩成一团的俘虏们,两道持刀的凛冽阴影将他们兜头拢住。一个眼神冷淡,右眼眼皮上滞着一绺鲜血,眼角蔓延着藤蔓一般的赤红纹路。一个眼睛眨也不眨,满脸严肃,脖颈与耳后也爬着同样的深红色图腾,蜿蜒曲折,像某种剧毒的蛇。柱山岳一般的压迫感与腾腾杀气成了双重,两个人拄着日轮刀,全都面无表情,不像两名斩鬼的正义之士,反倒像两个扛着屠刀的修罗。胆子小的白大褂已经被吓哭了,声音变调,涕泪横流地原地忏悔,场面一时之间竟有些怪诞与滑稽。

槙於瞧见炼狱先是一愣,然后倒抽一口凉气。

须磨有话直说:“天元大人,怎么傻站着呀?”被槙於狠狠掐了一下,她委屈地喊起来:“干嘛呀!槙於姐为什么掐我!”

金发的女忍者咬牙切齿地和她耳语:“你看不出来气氛不对吗呆子!”

“气氛?气氛哪里不对?有什么问题吗?”

槙於为之绝倒:“哪怕有点脑子也该意识到了吧!而且你看看那是谁!是炎柱啊!炎柱啊!”

“炎柱怎么了嘛!我又没有见过!”

“那是天元大人的伴侣啊!!!”

“哈?!!槙於姐你在说什么啦?你发烧啦?!天元大人的伴侣是普通人啊!那是炎柱啦、炎柱——”

“我知道他是炎柱啊!他也是天元大人的伴侣啊!唯一一个参加了婚礼的人是我啊你这个呆子!”

“诶?!!!”

姑娘们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地下废墟,隔了老远,也能听到须磨的尖叫和槙於的怒吼,最后重叠成“天元大人”与“炎柱”几个字的旷旷回音,活像某种鞭尸现场。宇髄叹了口气,说:“槙於,须磨。”

还在吵架的两个姑娘条件反射地站好。

“把这些人带出去。”宇髄说,“带回总部。”

“那天元大人呢?”

“我有事,”宇髄天元顿了一下,“家事。”



槙於和须磨牧羊犬赶羊似的清理完了闲杂人等,一片狼藉的实验所之中,只剩下两名柱沉默地对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废墟。

半晌,宇髄问:“历史老师?”

炼狱反问:“画家?平模?”

半斤对八两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默默拧头,继续盯着眼前的瓦砾碎石,活像里面藏了金子似的。

他们俩对着对方的时候,往往有说不完的话要讲,也并不是没有吵过架。只是大约这还是头一回,沉默比争吵更让人难挨,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一张嘴,却也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的太不华丽了。

过了一会,炼狱杏寿郎自我介绍道:“炎柱。”

宇髄天元:“音柱。”

“唔姆,很高兴认识你。”炼狱转过身,心平气和地提起刀鞘,问道:“要打吗?”

宇髄想了想,说:“队规禁止队员相互斗殴。”他嘴上这么说,却单手将插在地面的金色弯刀提了起来。

“说的也是。”炼狱用一种“今晚吃什么”的语气问,“所以打吗?”

宇髄点点头,用一种“吃拉面怎么样”的语气回应道:“打。”

话音没落地,两个人影已经消失在原地。因为移动速度太快,近乎像是两道飓风相撞,两把日轮刀铿锵相碰,震荡出惊天动地的金石鸣响。空气被后知后觉地震动,割接出一长串音爆噪音。火光与银辉在几个呼吸之间,已经闪烁了百十个来回。炼狱下腰闪过拦腰重斩而来的金色弯刀,刀尖下沉又猛地上扬,长刀挥出赤色圆弧:“炎之呼吸·二之型·升天赤炎!”

天花板上的岩层被震动带落,岌岌可危地摇晃着,陆续坍塌下巨大的石块土堆,扬起满室烟尘。宇髄灵敏后跳躲过,炎柱裹着熔岩热浪的长刀毫不容情向宇髄的面门追咬而来。那同样是很少见的表情,燕子般的眉毛紧紧皱着,额角青筋毕露,那是近乎愤怒的、杀气凛冽的表情,金红色的眼瞳之中倒映着沸腾的火,宛如金环的璀璨恒星,不像棉花糖也不像向日葵的花瓣,比刀更像刀,比火更像火。

音柱丝毫不惧,他银发披散,在峻挺鼻梁之间扫动,鲜血凝固在右眼上,仿佛一道狭长刺眼的伤疤,也像一抹不安世俗、跳脱诡艳的妆色,嘴角倏忽拉开一个恣无忌惮的笑容,那几乎显得他有点疯狂,看着半点不像什么“银朱之月”,如果是月亮,恐怕也是一轮弯刀般锋利的血红的月亮。

他顺势高高扬起手中长刀,迎着炎柱向上的刀风就势坠落:“音之呼吸·一之型——”

“轰!”

下劈的双刀引发华丽的爆炸,苟延残喘的天花终于撑不住最后一口气,哗啦啦一路疯狂下塌。两个人没有任何要停手避难的意思,两种精妙绝伦的刀技近乎像是上演了一场势均力敌、杀气横飞的双人舞,音爆与炸响便是震撼人心的天然伴奏,交流狂烁的火光与银辉照亮已经彻底停电的地下,几乎烧尽这密闭的空间之中残存的空气。

不得不说,人是有固有印象的。大约没几个人在发现自己的爱侣有超乎想象的一面时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直接接受。而此刻这两把在黑暗之中相撞的长刀,仿佛将横亘在两个人之间长达数年的固有印象击打得粉碎,露出鲜明赤裸的、不存在任何遮掩的真正的对方。

在鬼杀队成立以来,大约是第一次有两名柱以近乎真格的杀气拿起日轮刀朝向对方。两个违背队规打架的柱越打越疯,每一刀、每一个竭尽全力的型都像是要斩杀那一个欺骗爱人的自己。他们一起做过很多事。不如说,他们做过所有世上爱侣所应做之事。炼狱做过画家的模特,宇髄当过教师的听众,他们见过极光,追逐过流星,躺在向日葵花田之中午睡,在每一个平凡的清晨依偎着醒来,在高得摸得到天空的山巅十指紧扣,注视着太阳跳出地平线,云霞瑰丽,滚滚如汤。

他们唯独不曾做的,兴许就是像现在这样。这一刻所有情感在疯狂上升的肾上腺素面前都被压制得渺小,大脑被步步紧逼的危机感、酣畅淋漓的打斗体验和缺少氧气的环境刺激得近乎一片空白,只有本能与积累了数十年的经验技巧支撑着身体抬刀格挡、迎击还击。

飞扬碎裂的土石被卷入罡风之中,碎成齑粉,割伤脸颊。硝烟裹着尘埃簌簌飘飞,噼里啪啦的石块吞噬掉所有光亮,大地愤怒地彻底坍塌下来。

在大地倒塌下来的瞬间,音柱怀里一沉。炎柱犹如流星一般闯进他的怀中。音柱顺势扣住炎柱的后颈,猛地挥臂,弯月般的金色刀尖撞开风暴,“恶鬼滅杀”四个铁画银钩的字眼错过炎柱狂舞的披风与赤焰般的长发,就像错过一蓬热烈的、燃烧的野火,逆流而上,音之呼吸倒砸在朝他们倾轧而下的滚滚石土。炎柱扶着他的肩膀扬起手臂,长刀掠过音柱的侧颈,割断几绺染血的银色发丝,悍然掷向遵循重力轰然崩塌的钢筋水泥。两把刀与暴怒的大地撞击,撞出轰天裂地的巨响,炸开通天彻地的一条通路。

颠沛流离的废墟之下,炼狱扶着宇髄的肩膀就势仰起脸,宇髄按着炼狱的颈骨垂下头,用近乎要杀死对方的气势,他们接了一个血腥味的、红痕交织的吻。

月光缓缓漏下来,是明镜般皎洁的银光。这月光滔然晶莹,仿佛涤净一切,它反射相隔万里的太阳光亮,从荒芜至极、孤独旷远的无声之地而来,已在这无光的人间淌了千年。

宇髄扶着陌生的爱人浸沐着月光的侧脸,戴着手套的拇指轻轻抚摸过他柔软的眼睑。他们隔得那么近,近得睫毛上凝涸的血、脖颈上逐渐褪去的红纹都一清二楚。这大约也是他们相识以来最遥远的距离。手套遮住了他华丽的指甲油,遮住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也阻隔了曾经刻入骨髓的体温。兴许是太久没有眨眼,又兴许那月亮太好太亮,好得像是从今以后的夜晚都不会再有,他眼底几乎有些发酸了。

人的侥幸心理总是根深蒂固。无论在任何方面,再智慧的人,都总会潜意识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是会被人生与时间优待的那一个:爱情长存,光阴愿意停留,而所爱之人永远不走。

可命运守恒,从不偏爱。

沉默了数秒,宇髄松开手,他不想说再见,于是微笑着说:“认识你很高兴。”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动了某盏灯。


漫长的岁月与漂泊的夜色一道,尘埃落定了。



在那之后,接到此事报告的产屋敷收到了他两名心爱的柱的郑重道歉。

绕是八面玲珑、阅尽千帆的产屋敷耀哉,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如何处理。他想了想,说:“先起来吧,杏寿郎,天元。”

炎柱不肯动:“相互斗殴是严重的队规违反行为,请责罚我。”

音柱也没动:“日轮刀是用来保护同伴的重要之物,不是用来朝向同伴的。请责罚我。”

两个人仿佛两座低着头跪在地上的英俊雕塑,一模一样的固执。产屋敷颇感头疼:“我听雏鹤说,除了我们自己留下传递给珠世小姐的有用部分,数据备份全部被删除彻底。被抓之人没有伤亡。研究设施也原本就是要毁灭清除的。这次任务虽然动静大了些,但并不算失败。”

两个跪着的柱都不吭声。

“作为队员互相斗殴确实是违反了纪律。原本应当成为表率作用的柱更是如此。”产屋敷说,“但是事出有因,你们的报告上也写了,是血鬼术。”

两名柱都指尖伏地,重重垂下头。

“这件事,就暂且先对队士们隐瞒下来吧。”主公说,“不要太过自责了,杏寿郎,天元。你们两个一直以来都很优秀。起来吧。要继续努力。”

两个人都没有异议:“遵命。”

“不过,”主公叹了口气:“等回去以后,也不可以私底下打架哦?”

这次,两名剑士沉默着,没有应答。


从产屋敷的办公室里出来,外面是个晴朗有风的好天。

鬼杀队的总部很不起眼,并不是什么气派的高楼大厦,平平淡淡地藏在市区之中,来来往往车水马龙。音柱和炎柱沉默地走出自动门,沉默地往前走。

在那次任务以来,他们已经有快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面,都是从任务地点离开,就马不停蹄去往下一个任务地点,即便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他们也同样发挥了没有必要的默契,在此期间连家都没回过,一个住画室一个住宿舍。如果不是产屋敷要求他们回来,恐怕两位柱能一直勤奋工作直到明年,弄得鬼杀队活像什么压榨员工的无良会社。

走了一会,音柱先停住了脚步。炎柱还在往前走。

宇髄望着他的背影,和那随着脚步微微起伏的、金红色的发束:“……你去哪?”

“学校。”炼狱说。

宇髄看了一眼手表:“可是你还没吃饭。”

炼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吃拉面吗?”华丽的音柱小声说,“这里离我的画室很近。”


画室里是林立的蒙着布的画架和雕塑,没洗干净的画笔搁在彩色糅杂的颜料盘边上。半开半合的百叶窗在地板投映出斜而长的等距阴影,有风拨弄扇叶,地面的光影便犹如琴弦似的翻开一阵簌簌的抖。

在画架中间,有一口咕嘟咕嘟冒泡的小锅。在它热腾腾的蒸汽旁,沉默地蹲着两个成年男人。

如果要问为什么蹲着,大约就是桌椅都摆满了画具,实在收拾不出来可供人吃饭的地方了。

两位已婚人士都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发呆。

长长的面条像扭曲凌乱的长长光阴,卷在一起,颇有些剪不断理还乱。宇髄搅了搅锅里的面,判断它已经煮得差不多,便将筷子递给炼狱,示意他可以开吃。

炼狱沉默地卷了一卷面,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去以后,他顿了顿,还是小声说了一句:“好吃。”

宇髄快跳出喉咙口的心脏总算安了回去,他低下头,自己吃了一口。

两个人就着小锅,很没吃相、很没坐相地吃着拉面,蒸腾的热气伴随着浓郁的香味,旁边是高高的、尺寸不一的画布与画架,被这样包围着,莫名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够咸吗?”

“嗯。”

炼狱没话找话:“……原来你在这里有厨具啊。”

“嗯。”

炼狱以前也来过宇髄的画室,不过从没见他从抽屉里掏出过锅。

“难道以前也会在这里煮饭吗?调料还挺齐全的。”

“会啊。”宇髄低头吃面,“我也是在这学煮饭的。”

“……学煮饭?向谁?”

“啊,你见过的,槙於。”宇髄说,“不过我可能就学到个五六成吧……之前……学得很勤快,现在都生疏了。”

炼狱眨了眨眼:“……那你们会一起买菜?”

“会啊?不买菜怎么学啊?”

“买完以后就来这里做饭?”

“一般是她指导我做啦,因为只有一口锅。”宇髄说,“没有砧板,不过用苦无就够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我听主公大人说了,”炼狱蹲得有点累,索性坐了下来,“你以前是忍者吗?”

“嗯。”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忍者啊……”

宇髄不知怎么接话,转移话题:“还吃吗?”

“忍者都做什么?”炼狱望着他,“你的呼吸是自创的吧?那为什么会进鬼杀队?”

宇髄放下了筷子。

“杀人。”他隔着漂泊无依的蓬松白雾,望着炼狱的双眼。他清晰地说了第二遍,“杀人。”

“杀死弱小、无辜、没有罪的人,杀死身居高位的人,杀死身怀万贯的人,杀死重病之人,杀死健康的人。杀死谁的母亲,谁的儿子,谁的妻子,谁的丈夫。”

“我杀过很多人。杀过自己的兄弟姐妹。”

像是扒开一道狭长丑陋的、从未给人展示过的伤疤,他几乎在这段堪称漠然的话之中感觉到一种畅快。

“我的双手染满了鲜血,那是我这辈子都洗不掉的罪孽。进入鬼杀队,只是因为我一点都不想让短暂的人生继续浪费在那样的日子里。可是我除了破坏,什么都不会。我生来就只被教育如何去收割活着的生命。既然如此,那就去收割鬼的吧。起码,它们是值得死的东西。”

“明白了吗?我虽然是柱,但绝不是你那样干净伟大、始终贯彻正确道路之人。如果你介意我用这样的手抱过你的话,我可以向你道歉,从此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望了那双金环恒星一般瑰丽的眼睛一会,然后错开眼,看着百叶窗格子里被剪断的光。

那扇窗户后面,一定有一片蓝得透彻无垠的天穹吧。

不是每一对伴侣都能迎来完美的终局,携手白头才属于小概率事件。人之复杂难以想象。爱情并不能长久,婚姻更是其中坟墓,离婚才是殊途同归。

宇髄天元此人,总与神灵眷顾无关。像他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无论现在作为柱斩杀了多少鬼,可他杀的人总是在地狱等着他的。如果像他这样的人都能轻易被命运原谅的话,那生命的分量未免实在太轻了。

所以,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在他隐瞒真相的时候,终点就已经注定了。

说来奇怪,他先前以为炼狱是个普通人之时,尚且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去。可现在近在咫尺坐在他面前的是嫉恶如仇的炎柱,他却反而如此开诚布公,大约人确实是一种被侥幸心理囚禁又热爱摆烂的生物,哪怕是华丽的祭典之神也无法免俗——

“你好厉害啊。”

宇髄微微一愣,盯着百叶窗的焦点不自觉地重新回到了坐在眼前的炼狱身上:“什么?”

“明明在那样的环境之中长大,接受那样的教育,安排那样的工作,最终却能够靠自己的是非观去判断、否定、离开这一切,不厉害吗?”炼狱说,“你比我强太多了。”

宇髄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以至于他优秀的听觉像是短了路,怎么也无法将字眼拼凑成完整的意思:“不、可是我……你……”

“宇髄天元这个个体,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而你的过去、你的每一段经历,都是塑造你的重要的东西。不要否定你自己,也不要否定你的过去,宇髄,”炼狱杏寿郎大声说,“否则,那岂不是将被你杀死的人和被你拯救过的人、爱着你的人和被你爱着的人,都一起否定了吗?”

一格一格的光影虚虚晃着,飘飘荡荡地滞留在炎柱色泽艳丽的长发上,偶尔他一动,那光便倏忽转下,婆娑照着他日轮般的眼睛。

那是一双多么璀璨、多么真诚的眼睛啊,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有谁会感觉自己不被爱呢?

汤锅沉闷地咕嘟咕嘟冒着泡,烧着烧不完的蒸汽。过了一会,宇髄天元忽然冒出一句:“所以包括你吗?”

炼狱杏寿郎愣了一下:“啊?”

“你不是说,我否定自己,就是把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也一起否定了吗?”宇髄说,“其中包括你吗?”

这回轮到炼狱挪开目光了,看天看地,看旁边垂下的画布,看锅子里快煮干的面条,就是不看他。宇髄却不肯就此打住,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包括吗?”

炼狱实在没办法,视线固定在右上角的一副被蒙着的画上,仿佛那空白的防尘布上有一位蒙娜丽莎正在优美地冲他微笑似的,憋了一会,他意识到宇髄的目光仍然固执地停留在他脸上,才默默地、小声地道:“嗯。”

这微不足道的一个字的音量,与他平时说话的音量相比,简直可说得上几不可闻。奈何音柱的听力确实傲于常人,听得清清楚楚。宇髄笑了起来。

他毫不顾忌地坐在地面,白衬衫解开第一颗扣子,露出线条流丽的锁骨,挽起袖口,腕骨骨肉匀停,无名指戴一枚素圈,领带随意扎进衬衫口袋,手肘支着膝盖,肩骨舒展宽阔,坐得懒散自如。大约是外在条件太好,即便他坐在乱七八糟的画架、颜料、雕塑之间,面前还摆了一口煮着拉面的小锅,仿佛也像什么含笑注视着拍摄镜头的特邀模特。那浅浅的笑声是很轻的,很磁,很低,不华丽,但很温柔。

如果画室地面有洞的话,想必炎柱已经钻进去并宣布获取了永久居住权。音柱并没有追问他究竟属于“哪一种”:“你说得对。我不会再说丧气话了,我可是祭典之神。”

他轻快地说:“如果否定自己,就连带着否定了你的话,那可就太不华丽了。”

炼狱感觉自己的耳朵慢腾腾地热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动了动,试图让头发掩住耳尖。为了不显得刻意,他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吃面。

“天元大人——”

炼狱循声望去。一个蓝发的姑娘在画室外探出脑袋。她的视线落在了炼狱身上,骤然睁大双眼,露出非常惊喜的神色,声音大了起来:

“炎柱大人也在!天呐!太好了!我要去告诉槙於姐和雏鹤姐!!!”

吃面吃到一半的炎柱:“?”

音柱扶额,起身:“你来干嘛?”

“炎柱大人!”须磨冲坐在小锅前的炼狱努力挥手,因为宇髄长得太高,她生怕自己被挡个完全,干脆在门前蹦蹦跳跳,“炎柱大人——”

炼狱:“?”

宇髄如临大敌:“你找他干嘛?”

炼狱起身:“怎么了吗?你是宇髄的……”

“下属!我叫须磨、初次见面!”须磨热情地隔着中间很大一只宇髄和炼狱打招呼,“听雏鹤姐说您特别帅,今天见到了果然如此!雏鹤姐真是靠谱!之前就一直很想认识您了——不过那个时候天元大人不太愿意所以一直没有抓住机会!您也是柱真是太好了!”

她长得漂亮可爱,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烂漫天真,是那种性格纯粹的、让人看了心情也会不自觉好起来的姑娘。炼狱被她的快乐感染,也笑起来:“你好!我叫炼狱杏寿郎,叫我炼狱就可以了!”

“哇!太好了!我是第一个和炼狱大人说上话的!槙於姐虽然参加婚礼了但是一定没有和炼狱大人说上话吧哈哈哈哈哈是我的胜利——”

宇髄在旁边咳嗽。

“天元大人——你很吵耶!这可是别人难得能和炼狱大人说话的机会,能不能不要打断?啊对了!”须磨想一出是一出,突然想起重要的事,眼睛亮晶晶:“上次的礼物怎么样?炼狱大人喜欢吗!”

炼狱眨眨眼:“礼物?”

……难道?

须磨的视线下滑,看到了炼狱别在领带上的领带夹。

“啊对!就是这个!果然很适合!”

“虽然是天元大人挑的,但是我可是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意见的!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有品味!如果不是我的话,天元大人很可能会把一整个专柜的东西都买下来呢。”

“须磨——”

“干嘛啦、难道挑来挑去选择困难症的不是天元大人自己吗!”须磨气鼓鼓,“一直说着‘这个也好看’、‘那个也适合他’、‘这个也不错’,店员小姐脸都笑僵了!天元大人果然超、超、超麻烦的!我当时就对天元大人说,‘天元大人,你总是这样的话你的伴侣不会嫌你烦吗?他不会被烦得不要你的吗?’你知道天元大人当时说什么吗?他居然笑得特别高兴,说‘他才不会,我怎么样他都喜欢’。”

“天啦!”她征求认同地望着炼狱,“居然说‘我怎么样他都喜欢’!真的吗?真的吗炼狱大人?他怎么样你都喜欢吗?我绝对做不到啦!我找男朋友的唯一要求就是性格绝对不能像天元大人一样——顺便说一句,您和天元大人和好了真是太好了!他这段时间……呜呜呜呜不要推我!”

面对逼问的炼狱无法招架:“我……”

被揭短的宇髄一手扣过炼狱把他往画室里推,一手把须磨往门外推:“须磨,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天元大人恼羞成怒了!好过分,和炎柱大人和好了想把我们丢开一边可以理解,但是最起码工作要好好完成吧!工作——”

宇髄头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在说一直说些乱七八糟不说正事的是你好不好啊?!”


宇髄站在门外与须磨说正事去了,炼狱便将吃完的小锅收拾干净。即便是站在门外,也能听见须磨的叽叽喳喳,以及宇髄无可奈何的声音。那确实是很活泼、很可爱的一个姑娘。

……要不要找她道歉呢?

炼狱站在画室中间这么想着,手肘一动,不慎碰到一旁的画架,画架上的防尘布轻盈地坠落,露出下面一副画来。

“炼狱大人!”须磨在这时站在门外喊炼狱的名字,冲他比划:“我走啦!对了、雏鹤姐说替她向您问好——说是上次替天元大人补领带的时候就觉得您挑领带的眼光很好、希望下次可以约您一起出去,她要准备给男朋友的礼物——雏鹤姐就是、就是曾经在主公大人办公室向您打过招呼的,有一颗泪痣的大美女!”

炼狱还没说话,宇髄一口回绝:“柱很忙。没空。你让雏鹤自己挑,挑好了直接从我账上划钱。”

须磨跳脚:“吃醋精天元大人!”

“炼狱大人,下次我们三个一起来找您玩——槙於姐很喜欢历史的,早就说想找您一起聊天了!而且她做饭很好吃、比小气鬼天元大人做得还要好吃哦!”

“那我走啦!再见!”

“须磨。”炼狱喊道。

蓝发姑娘停住脚步:“啊?”

炼狱大声道歉道:“对不起!还有,麻烦请帮我向槙於与雏鹤也一并道歉!下次有机会,我会亲口向她们说的。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一次就麻烦你先帮我转达歉意。”

蓝发姑娘困惑地眨巴着眼睛:“当然是没问题,但是为什么要道歉?”

“我发现自己的心胸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开阔,也没有经过调查、直接就草率而鲁莽地得出了结论。所以曾经对你们产生过十分失礼、十分不公平的误会。”炼狱郑重地说,“抱歉。”

须磨懵懂地应道:“虽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不过,没关系?”她笑笑,“如果您觉得抱歉的话,下次请我吃东西吧!我喜欢吃糖炒板栗!”

女忍者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宇髄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误会?你不是没有见过她们吗?”

炼狱:“……”

他默默看了音柱那张漂亮的脸一眼。

音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你之前该不会觉得我和她们三个……吧???”

炎柱说得更直白:“我以为你重婚。”

宇髄备受冤枉,但又意识到是自己没有及时处理好队中流言蜚语才导致今日结果,险些呕出一口血,憋了半天,才道:“可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他几乎露出有点委屈的表情:

“她们三个是我从家族带出来的女忍者,认识十几年了,彼此熟得和家人一样。出轨或者重婚这么不华丽的事情、怎么可能做啊!而且柱对品行也是有考核的!”

“嗯。”

宇髄小心问:“你相信我吗?”

炼狱点点头:“我信。”

宇髄总算松了口气,深深意识到懒惰害人害己,而流言蜚语更加如此。他刚要说话,忽听炼狱继续道:“我也要和你道歉。”

宇髄愣了一下:“嗯?”

炼狱抬头。百叶窗斑驳陆离的斜长光影落在他赤红的发梢上。

“抱歉,我之前不应该怀疑你这个。”炼狱认真地道歉,“今后不会了。好的伴侣应该要相信对方。”

宇髄道:“不行。”

炼狱:“?”

宇髄:“先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没处理好,你要是以后都不吃醋了那反而很糟糕啊、不如说太糟糕了!比怀疑我重婚更让我受打击……”他嘀咕道,“会让我怀疑自己对你是不是失去魅力……在婚姻里保持吸引力可是很重要的……”

炼狱:“……”

炎柱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决定还是有话直说:“还是会吃的。”

他想了想,又说,“吃醋的时候会告诉你。”

“还有……”

炎柱不自觉地晃了晃头发,不知道头发有没有遮住自己的耳尖,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退避,坦率地、真诚地望着宇髄的双眼:“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啊。”

宇髄心满意足了,感觉像如愿以偿吃了许多棉花糖,心脏之中飘忽忽、软绵绵,唇角的笑仿佛凝固了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他看炼狱站在画架前,下意识道:“你在看什么?”

炼狱指了指他身前的画布。

宇髄走到他身侧,才意识到他看到的是什么——那是他这段时间、除了连轴转地做任务的时候,一直在画的那张画。

“……你觉得好看吗?”宇髄问。

“好看啊。”炼狱说。

“好看在哪?”宇髄又问。

炼狱看了他一眼,故作严肃地说:“好看就是好看。某位知名画家说过,艺术不是需要理由才能让人体会到美的东西。”

某知名不具画家被他逗笑了。

“那么,老师,提问——”

他微微弯下腰,凑近正在欣赏画作的历史老师,像一个讨要糖果的狡猾小孩,眨着绮丽的葡萄酒一般的鸢红眼眸,一本正经地追问道:“你觉得画家在作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距离太近,彼此呼吸相闻,连睫毛都隐约在彼此眼眉间辗转,暖而轻柔,微微地痒。“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知道?”炼狱反问。

宇髄笑起来:“因为……你看起来就像知道的样子。”

“好吧,”炼狱凑近了他,像要诉说一个秘密,又像是在讲解一个需要记忆的正确答案,“我猜——”


“我。”


画家小声说:“答对了,老师。”

“奖励什么呢?”他想了想,“嗯……”

炼狱说:“与我永不分离。”

宇髄眨眨眼,笑了。他亲昵地闭上眼睛。

“那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货既售出,概不退换哦?”


一点午后的光斑摇曳着从百叶窗里挤进来,被风吹得蹦跳,从画着妆的眼睑跳到峻挺的鼻梁,又顽皮地消失在交接的唇齿之间。过了一会,它又从两枚相碰的戒圈上环绕的光影间探出,沿着斑斓的颜料跃上画架,在画布上好奇地漫步。那精心描绘的大朵的向日葵在夜色之中蜷缩尖尖的花瓣,垂下头颅,不知在思念什么。花瓣罅隙之中露出深邃的蓝色,与一轮旷远的明月。它永恒存在,永不被颠沛流离的命运篡改,无论是在怎样的夜色之中,它都如同一盏不熄的灯,晶莹亮着,照耀人间。




END



“炼狱!你上课要迟到了!!!”



一些乱七八糟的私设背景:


出于谨慎,两个人的手机屏保都没有设置对方的照片,所以认识的人基本都不知道他俩在谈恋爱的对象是他俩


炼狱认识的柱:虫柱、恋柱、蛇柱、水柱

宇髄认识的柱:花柱、风柱、水柱、岩柱

风与蛇的出场:炼狱以为不死川是伊黑带来的好朋友,同理宇髄以为伊黑是不死川带来的好朋友,还很奇怪为什么他对自己敌意这么大(杏推的敌视.jpg

恋的出场:宇髄以为她是伊黑带来的女朋友,还心想不死川那家伙真不客气啊带朋友也就算了居然还带朋友的女朋友,女朋友还这么能吃,等不死川结婚他也得带炼狱去,把他吃垮。后来看到炼狱和恋打招呼才意识到这可能是炼狱喊来的,觉得大概是什么奇妙的吃货之盟

岩的出场:炼狱以为是主公大人请来见证婚礼的大师

花与虫的出场:宇髄以为蝴蝶忍是花柱带来的妹妹,不知道她是虫柱。反过来同理,炼狱以为香奈惠是虫柱带来的姐姐,不知道她是花柱

炼狱一家:认识前任炎柱的柱并不多,大部分人单纯以为是炼狱的亲属(确实是)。不认识炎柱但认识前任炎柱的柱根据猫头鹰一家强大的遗传基因察觉到了好像这场婚礼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地方(特指岩柱和风柱)但悲鸣屿在看了一眼主公之后除了南无阿弥陀佛啥也没说。不死川发现炼狱应该是炎柱以后反而放心了,出于想看宇髄乐子的心态没有直接点明,在那之后有提醒宇髄“注意炼狱的身份”,但完全被宇髄解读成了“要好好保护作为普通人的炼狱”,完美错过提示。

三位美女只有槙於出场,她不认识炼狱,雏鹤接触过作为炎柱的炼狱,并给出了“很帅”的评价,但婚礼的时候她处理任务去了,所以不知道炎柱=宇髄的伴侣。

全场唯二收到了两张请柬、并且婚礼双方都认识的人:主公和义勇

主公对他俩表达祝福的时候说“我可爱的孩子们,我很高兴看到现在的一切,祝你们幸福”

宇髄和炼狱都以为主公的意思是既然宇髄/炼狱和自己结婚了那就也被主公认可了,所以也成了主公“可爱的孩子”。万万没想到主公说的单纯就是字面意思,没有裙带关系

宇髄和炼狱都以为义勇是自己请来的,神奇的是因为鱼鱼不管说什么都是同一个表情而且全程基本只说了“恭喜”两个字所以没穿帮,到最后他们俩都没发现对方也认识义勇

当然义勇也没发现原来他俩互相不知道对方认识自己,直到婚礼结束很久还在疑惑为什么他们俩要前后脚给自己两张请柬,想了很久觉得可能是让自己珍藏起来,于是认真地保存在了保险柜里

一场稀里糊涂没多少个人搞明白的婚礼就这么高高兴兴圆满结束了(鼓掌

2022-03-13 评论-53 热度-1741 鬼灭之刃炼狱杏寿郎宇髄天元宇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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