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歌  

厄里斯

Erised stra ehru oyt ube cafru oyt on wohsi.

CP:奇杰

《晚安歌》收录的稿子。混更。奇犽少爷生日快乐。

BGM:Say you love me-tamala


大清早。背着各种信件和包裹的猫头鹰们从大礼堂的穹顶飞入,扑棱着翅膀降落在熙熙攘攘的长桌上。石英钟的针摆咔地落在了八点的数字上。在这个距离早餐时间结束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有人猛地推开了礼堂的大门。

酷拉皮卡教授匆匆而入。他的长袍随着他的动作翻卷,像是团滚滚而过的乌云。他素来优雅,如此行色匆匆实在难得,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几条长桌上各个学院的学生们纷纷偷摸着向他投去好奇的眼光。

尼特罗校长正坐在主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餐,见状掀起眼皮,看着自己年轻有为的魔药学教授匆匆来到面前,听他俯首耳语了几句,沉思了几秒后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的酷拉皮卡转身,站在因为圣诞节即将来临而布置得玲珑华美的星星集灯下,用魔杖对准自己的喉咙来了一个声如洪钟。

“诸位。”他问:“是谁动了我放在办公室的迷情剂?”

·

格兰芬多一年生们星期五的第四节课是飞行课。今天就是平安夜,上完最后一节课的学生们就可以收拾行李回家过节了。年幼的小狮子们拿着各自的扫帚站在城堡下的草坪上等待授课。虽说已经临近圣诞节,可今年还没有下过雪。于是在魔法的护持下这一大片草地仍保持着葱葱翠绿,绿意一路向黑湖和禁林蔓延过去,包裹整座城堡,就好像这座城堡仍居住在永恒的春天里似的。

他们准时到达的飞行课教授很愉快地向他们问好:“下午好,孩子们。”他是个很年轻的青年,声音洪亮,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琥珀色的眼珠又清透又明亮,里面呈着满满的真诚与善意,总让人与他对视的时候觉得自己像喝了一瓶的欢欣剂,也忍不住要跟着他开心起来了。

格兰芬多们也向教授问好:“平安夜快乐,教授。”

作为必修课的飞行课只在一年级教授,这是参加魁地奇最重要的基础。呃唔,事实上,也是学魔法的重要基础——作为一个巫师怎么能不会飞呢!但凡是对魁地奇有那么一丁点基本兴趣的学生都会选择好好学习这门课程。当然也不乏对飞行课很是惧怕的学生——不过,这样的人基本上不会出现在格兰芬多里。

“我们上次学到哪儿啦?”教授随手召来了一把扫帚。这是学校提供的扫帚,只是它们的质量通常都不尽理想,有的微调方向会很吃力,有的在上下穿梭的时候稍稍艰涩。对于很大程度依赖于扫帚好坏的飞行活动来说,它们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的选择。不过教授显然对这并不在意。他翻身坐了上去,流畅轻盈得像一只鸟而非一片羽毛:“那么,我再来示范一次好了。”

他飞得实在漂亮极了。这把在有些学生眼里与破烂没什么两样的扫帚在他手里听话得像个奇迹,说往东绝不往西。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学习后小狮们和好说话又和善的飞行课教授早已打成一团,纷纷叫着他的名字要他做几个花哨的动作。

不过教授显然分得清轻重,要是做了什么危险的动作引得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狮子们贸然尝试那就糟了。他做了几个内行才看得出门道的微操,引起了一点尖叫和欢呼声,绕着草地飞了最后两圈,轻快地跳下了扫帚。

“现在,”他说,“飞吧。”

学生们大多数都从善如流,骑着扫帚或熟练或生疏地飞上了天空。不过也有小狮子没有马上骑上他们的扫帚,而是围在了教授身边,叽叽喳喳地叫他的名字:“小杰,小杰。你当初为什么不进格兰芬多?”

他的同伴捅了这冒失鬼一下:“你太失礼了!”

小杰耸耸肩:“分院帽也跟你们说了同样的话。”

这件事从来没听他讲过。不少格兰芬多从扫帚上跳下,也推搡拥挤着围了过来:“分院帽对你说了什么?”

“喂喂,你们都不好好上课么?”小杰哭笑不得地扫视着这些仰望着他的年轻好奇的脸庞。不过马上就要放假了,学生们的心情雀跃些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便纵容了他们这么一点小小的八卦心:“算啦。等会儿你们比斯姬院长罚你们我可不管哦。”

他回忆道:“当初分院帽也是想把我分进格兰芬多的。不过我和它说了我想去赫奇帕奇。分院帽当时可震惊了呢。”

学生们七嘴八舌道:“格兰芬多更好吧!为什么没有来?赫奇帕奇存在感那么低,差不多每年都垫底,是最不聪明的学院。学院杯也有好几年没拿到了。你为什么要去?”

小杰没有生气:“赫奇帕奇也不坏啊。”

“你当时和分院帽说了什么?它怎么会答应让你去赫奇帕奇?”

“哦。我和它说,我想去人最多的学院。”

赫奇帕奇……确实……是学生数最多的学院。

小狮子们不甘心道:“可——可格兰芬多是最好的!你要是来了,一定有更好的前途。”

他们确实还年轻,满心以学院为荣。心里想的什么嘴上便直接说出来了,半点不懂得矜持委婉。也不想想面前这个“没能有好前途”的教授是不是能一口气扣掉他们学院的红宝石,让他们光屁股垫底去。

小杰当然没有这么做。他笑着揉小狮子们的脑袋,语气轻快,却隐隐有种坚定:“可我就想去人最多的学院。我喜欢交朋友。”

赫奇帕奇对朋友的热忱和忠诚确实全校皆知。甚至于人们会常说,你可以没有格兰芬多的勇气,没有拉文克劳的智慧,没有斯莱特林的血统,可你一定要有一个赫奇帕奇的朋友。

小狮子们没话说了,谁都知道杰·富力士教授的朋友几乎遍布整个猎人联盟。一个格兰芬多的少女小声道:“可据我所知,您最好的朋友不是一个拉文克劳吗?”

小杰愣了一下。好在这愣神实在短暂,并没有被任何一个学生察觉。他很快地笑问:“怎么。他的黑魔法防御术教得不好吗?”

学生们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没有。没有。”

他们支支吾吾一会儿,才终于红着脸道:“那,那我们上了二年级,还能找你来飞吗?”

这才是他们想问的话。飞行只在一年级教授,上了二年级起就不再开设飞行课。小狮子们实在喜欢这个没有架子又飞得漂亮的教授,七拐八拐总算问到了重点。

“当然啊。”小杰没有犹豫,“你们也是我的朋友嘛。要是想进魁地奇,也可以找我来补课。更何况。”他笑着眨了眨眼,“你们的草药学不也是我教。”

格兰芬多们欢呼一声,欢呼完了又有些担忧:“赫奇帕奇不会生气吗?他们的院长这么帮我们……”

小杰笑眯眯:“他们要是想进魁地奇,我当然也会给他们开小灶。”

钟声自城堡最高的钟楼响起,浩荡绵长,传遍整座学校。惊起了禁林里一大片白色的不知名的鸟。

小杰道:“平安夜快乐,孩子们。”

格兰芬多们唱歌似的跟他道别,三三两两提着扫帚向塔楼走去。小杰站在葱茏葳蕤的草坪上远远注视他们的背影,风捋过他支棱着的发梢,零星的太阳光落在他的肩上,将他衣襟上别着的一头獾照出了鎏金色的光芒。

“杰·富力士教授。”这头獾忽然张开了嘴,有一道沉稳的声音从里面发出。

“尼特罗校长希望你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小杰问:“还有谁?”

獾回答:“还有奇犽·揍敌客教授。”

·

小杰到达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意外地还坐了不少人。除了校长尼特罗,还有格兰芬多院长比斯姬和魔药学教授酷拉皮卡。临近圣诞节,不仅大礼堂里布置了一株高达穹顶的华美圣诞树,校长办公室这里也布置了一棵小的,长在壁炉前,正摇摇晃晃地烤着火,一点也不在乎那跳跃的火光是不是会把它的枝叶和蝴蝶结烧个干净。墨绿色的松针上压着厚厚的一层雪,施了魔法叫它们不会被火融化;几只小巧玲珑又憨态可掬的雀鸟窝在茂密的松枝间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彼此梳理羽毛,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啁啾声。尼特罗坐在装饰了满满金铃和星星的槲寄生下,指挥着一个胖胖的骨瓷茶壶给他倒茶:“晚上好。坐吧,我的教授。”他身后换上了圣诞帽的校长画像们乐呵呵地和他打着招呼。

小杰道谢,环视了一圈。比斯姬看穿他道:“奇犽还没来呢。”

他莫名有些尴尬,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酷拉皮卡问:“小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呃?”小杰说,“我还好。”

“刚刚上课也没有什么问题?”

“嗯。飞行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他想。

不过什么,小杰没有说出来。覆盖着常青藤和槲寄生的旋转的金门吱呀地开了,一个银发的青年走了进来,身后长袍翻卷成乌色的凛冽的雪。

他的目光和小杰的撞在了一起。

片刻后,他移开了目光。奇犽拉开了长桌前明显留给他的最后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面前的点心塔。尼特罗大概是考虑到他全校尽知的口味,上面几乎放满了各式各样卖相诱人香甜的巧克力。他随手在最顶层的盘子里放下了点什么,然后礼貌地将点心塔移向了一旁的比斯姬。

“下雪了。”奇犽说。

“哦。”尼特罗说,“下得大吗?”

奇犽简单地点了点头。

“看来明天的学校会很漂亮了。”老人乐呵呵地道。“今年的圣诞节也很完美。不知道今晚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校长。”比斯姬往嘴里丢了几颗巧克力,边咀嚼边提醒道。

“哦对了,说正事,说正事。人老了就是容易忘。”尼特罗转向了奇犽,脸上表情也认真了些,“教授,你现在的感觉是?”

“正常。”奇犽说。

比斯姬显然对这个简而言之的答案很不满意:“说详细点,奇犽!迷情剂可不是闹着玩的。”酷拉皮卡没有出声,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明显地表明了他对比斯姬的话持赞同意见。

奇犽沉默了一瞬,峻丽冷淡的薄薄唇线抿紧了些。壁炉里火光跃动,明暗交错,圣诞树上像落了细碎的星尘,晶亮闪烁,仿佛这棵树是舀了一瓢银河浇灌的。明丽的光不均匀地落在他的侧脸,托得睫毛长如蝶翼,偶尔一低,便叫人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这沉默其实是非常短暂的,时间大约不会超过一片雪的融化。不过小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是莫名觉得这缄默有些长了。长得叫他不自觉有些抓心挠肺的那种。他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焦躁是为了什么——

算了,也不能这么讲。他知道的。反正自从奇犽进门来,他光是要压抑着自己扑上去吻他的冲动就已经千辛万苦了。

迷情剂这么可怕的吗?小杰心想。他低下目光,在糖盘里随手捡了一颗柠檬爆浆糖塞进嘴里。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酷拉皮卡就出声了。他皱眉道:“事出在我。迷情剂由于能强力影响人的行为和思想,目前在市面上禁止流通。迷情剂那节课本是让学生们嗅闻它的味道,没想到会有人偷偷拿走。”

他茶色的眼睛里满是无奈:“还拿生死水(*强效催眠药)和迷情剂混合,现在的孩子是想做什么?日光兰、双角胆和树蛇蜕相遇会产生爆炸——我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事故发生的时候小杰和奇犽正好去格兰芬多塔楼找比斯姬说事情,小杰的鼻子本能嗅到有魔药不太对的味道,两个人当机立断闯进了格兰芬多塔楼的盥洗室里。这个盥洗室因为偏远,极少人使用,又僻静又荒芜。而他们疾步走到盥洗室门口的时候,里面明显传来一股异样又微妙的气味,伴随着一股强烈且不稳的魔力波动和几个学生惊慌失措的惊叫声。两个教授只来得及扑进去朝学生的方向飞快地扔了几道盔甲护身,魔药就在坩埚里爆炸了。

罪魁祸首没事,殃及池鱼。

如此胆大包天又不计后果,当然是格兰芬多。比斯姬对自己学院的几个兔崽子恨铁不成钢:“关他们三学年的禁闭,丢禁林里反思去吧!”

“这些现在说没意义。”奇犽终于出声了。他声线凉淡清冽,叫人想起相撞的雨珠或者玉石。他道:“解药?”

“苦情荆棘的花不在这个季节开放。”酷拉皮卡烦道。“本来校内应当有些库存,但前阵子魔法部不慎让迷情剂流入麻瓜世界,险些引起大骚乱。那时校内的存货就全部交给魔法部应急去了。”

“啊,前任魔法部长还因此引咎辞职了来着。”比斯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不满意地放下茶杯加了三块方糖:“我记得迷情剂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药效是两个星期左右?”她侧头问酷拉皮卡。后者点头确认,她便转向了尼特罗:“校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学生们总不能不上飞行课草药学和黑魔法防御术。”

尼特罗揪着自己的胡子:“奇犽,小杰,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他转向了自己年轻有为的两个学生:“要知道迷情剂的作用非同小可,即使依靠镇定剂也很难控制对对方的迷恋和……哦。”他忽然笑了笑,“我想两位应该已经有体验了。”

小杰挠了挠头。奇犽啧了一声,撇开目光。

“还能上课吗?”尼特罗征询道。“你知道。如果要换教授代课,我们得提前联系。”

“能……”小杰应了一声。他没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坐在最边远处的奇犽。

虽然要控制住时时刻刻想见这个人的欲望真的是千辛万苦就是了。

“奇犽呢?”尼特罗转向他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后者简单地点了下头。

“那么。”尼特罗的笑容里忽然带了一点暧昧,“两位房间怎么安排呢?”

小杰愣了一下:“房、房间?”

奇犽皱着眉抱起手臂,防范心态十足:“什么意思?”

比斯姬显然懂了尼特罗的意思,手绢捂住嘴吃吃地低笑起来。酷拉皮卡长叹一声扶住额头。

“就是……”尼特罗委婉地暗示道,“需要一起么?”

小杰:“……”

奇犽:“……”

小杰差点把嘴里的柠檬糖咬爆。他下意识地向奇犽看了过去,他们的目光相撞了一瞬,然后飞快地分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杰的错觉,好像擦出了一点零星四射的火花。

小杰:“可以啊。”

奇犽:“算了吧。”

……?

小杰再次忍不住朝奇犽看了一眼,他们的目光第三次相撞。这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分开稍微迟缓了些。

小杰:“那就不用了。”

奇犽:“一起也行。”

尼特罗和比斯姬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他身后罗列陈布的校长画像们也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夹杂着一两声咳嗽声,其中一位拿圣诞帽盖住脸,用力揉着怀里的一只驯鹿抱枕,笑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快背过气去了。校长室里愁闷的气氛终于扫进了一点平安夜该有的欢快轻松。圣诞树上挂着的几只金铃也轻轻摇晃着,发出了细微的叮铃声。

小杰难得感到了窘迫,他用余光看了奇犽一眼,后者用手捂着脸,看起来恨不得钻进壁炉里去。

尼特罗边笑边问他:“真的不用了?”

小杰摸着自己越烧越烫的耳根,努力维持镇定道:“真……真的不用了……”

“哈哈,那好吧。”尼特罗也没有坚持。

酷拉皮卡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一点,他摇头续道:“好在这几天是圣诞节放假,会稍稍轻松一点。我回去就熬镇静水,这段时间你们每天记得来拿。”

比斯姬叹了口气:“假期也不能清净。真可怜。”

“没办法,谁叫那是迷情剂呢……珍珠状的光泽,螺旋状上升的蒸汽,嗅闻的味道因人而异。”尼特罗道,“世界上最有效、最强大、也最奇妙的爱情魔药。总有人为它趋之若鹜,颠倒痴狂。”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教授,苍老的双眼里藏着睿智,意味深长,又仿佛预言一切。

“可Amortentia,它并不能带来真正的爱情……因为爱情,永不可能被产生或者模仿。”

“平安夜快乐,孩子们。”

小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他吁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从那个被壁炉烘烤的房间里逃出来了。夹杂着雪意的冰冷空气簇拥过来,呼吸进鼻腔又被熏暖成白色的雾,这份冷意让他肺里被灼烫似的涌动热意平息了不少。虽然他也不能确定之所以这么热究竟是不是因为那口壁炉。

他往后瞄了一眼。发现奇犽和他前后脚地从房间里出来了,两个人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安全距离——唔,勉强算是安全吧。他不知道。毕竟他从认识对方以来就几乎从没有跟对方保持距离过。

但现在——

小杰忍耐着要往这个人身上扑的冲动忍得辛苦,决定还是早早离开。

其实,就这么扑上去也未尝不可;毕竟在迷情剂的控制下,人会变得迷乱而目无一切,眼中除了爱人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他们受害方式是皮肤,算是间接沾染,姑且还能靠强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要是换做正统的服用方式,早就不知东南西北了,遑论正常的社交或是学习上课。

这次纯属意外,迷情剂是出了名的不可控制,两个人又都中了招。短暂地沉沦一下,不会有任何人说什么闲言碎语。毕竟他和奇犽都还单着,更不会有出轨一说。过了这一段时间,药效去了,自然就能恢复原来的状态。

但小杰还是更愿意暂时在这两个星期以内躲得远一点——哪怕今天整个下午他满脑子都塞满了想见奇犽的念头,已经到了从学生嘴里听到这个人——甚至都没有提起他的名字,都要心脏漏跳一拍的地步。

他仍旧不愿向这荒谬的、叫人发疯的魔药屈服。

熟知杰·富力士的人都知道。他素来倔强。曾有人打断了他拿魔杖的那只手,往他身上叠了十数个钻心剜骨,即便如此,他都不曾说一个“认输”。

屈屈一点魔药,谁会输给它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小杰并没有贸然挑战迷情剂的权威。他没有选择回头去看奇犽的脸,而是长久地平视着对面一具装饰威严的铠甲:“我回去了。晚安,奇犽。”

最后说到奇犽的名字的时候他有些忍不住地抿了一下嘴,好像第一次发现这名字的动听之处,又像是想把这个名字留在嘴里似的。奇犽、奇犽、奇犽,唔,好想叫多几声看看……

奇犽“嗯”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彻凉,不知何故压得有些低,像是夹着风雪,又像是什么音色上好的乐器,在演奏的手指下发出了清冽如酒的一声磁磁轻响。

小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匆匆地走下旋转飘浮的一级级阶梯,往他的办公室一路走过去。整个城堡都沉浸在圣诞节即将到来的欢乐里——天知道这群信仰梅林的巫师为什么能把圣诞节过得这么开心;不过,管他的,不信教的麻瓜们不也照样过圣诞节。路上欢天喜地的画像们友善地跟小杰打招呼,出于某种尚未平复的不可言状的心情,年轻的教授来不及像平时一样一一回复,只能含糊不清地道着晚安冲了过去。一位盛装打扮的夫人正开开心心地往头发上戴红珊瑚珠,见了他急撞撞的脚步,责怪道:“您是怎么了,富力士教授。今天可是平安夜,难道也不值得您放慢脚步,与爱的人一起度过?”

小杰终于忍不住停了停:“抱歉,夫人……”

他回头看了看悬挂在墙壁上的画像们:“我很抱歉。”

许多画像大概是瞧他神色不对,一路追到了珊瑚珠夫人的画框里,一位手里抱着厚厚羊皮卷的男巫正扶着墙气喘吁吁:“你是怎么了,小杰?”

他旁边的一位显然知道一点内情的女巫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冲着他做了个“盥洗室”的口型。

男巫困惑不解:“什么盥洗室??”

女巫:“……”

画像们:“……”

小杰:“……”

险些忘了,城堡里是没什么事能够瞒住幽灵和画像的。

小杰和画像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他挠了挠头,努力把语调放得轻松点儿:“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和奇犽中了迷情剂而已。”

画像们不约而同地作出了捂住嘴的动作:“梅林啊!”

两秒后,他们纷纷解除了石化状态,一个个激动地凑到画框前,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问他:

“谁给你们下的?”

“感觉怎么样?”

“是好是坏?”

“接过吻了吗?”

“有做爱吗?”

“我就说你们俩很配啊!”

“校长怎么说?”

“还能上课吗?”

“干脆就趁此机会在一起呗怎么样?”

“明天圣诞节,去领证的话结婚证上还会有漂亮的槲寄生装饰哦!”

小杰被他们问得头昏脑涨,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复,只能“嗯嗯嗯嗯”含糊过去:“我还要回房间准备圣诞礼物,大家再见。平安夜快乐——”

他一路狼狈地冲回自己的办公室。赫奇帕奇的寝室和公共休息室位于地下一层,与厨房在同一层,正对应了学院的代表动物獾的喜好。大概也是因为这,赫奇帕奇的领域里总是充满土壤与草木花朵的芬芳,这大概也是赫奇帕奇们的草药学都学得很好的缘故。

厨房右侧的走廊角落里堆放着一堆木质大桶,桶上缠绕着几朵半开半合的菖蒲花。小杰走上前去,以约定好的节奏轻轻敲打了中间两只桶的底盖。

盖子缓缓旋转打开,露出一条点燃着暖色灯光的通道。

他沿着通道前进。然后到达了一个低矮的圆顶房间,散发着泥土的香味,几盏弯角挂灯悬浮在角落里,安静又低调地照亮着这座房间。天花板上和角落里挂垂而下许多草药与植物,日光兰、独活草、丛蟹毛草、魔鬼网、忘忧草、苦情荆棘、还有紫楠钩和新鲜的复活玫瑰,简直像是一个小型的草药培育室。如果是白天,这座房间里总是会漏下普照的日光,通过窗台,能看见摇曳的青草与蒲公英,阳光滚落在草叶上,就像是融化的矿石。

小杰在堆满了厚绒绒垫子的角落地就地一滚,良久,总算叹出了一口气。

好难啊。

虽然下定了决心不向迷情剂认输……但是做起来真的好难。光是要克制住不去看奇犽就已经非常辛苦了。即使是现在,他的五脏六腑也像是要烧起来似的,拼命叫嚣着要他原路返回,一路冲到那个人面前,直到能看到那双银蓝色的眼睛才算能得到一点微末的满足。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忍不住顶着风雪冲进禁林里去冷静一下了——

小杰随手摸了摸旁边的一棵正结出红艳艳珊瑚果的杉树苗,住在上面的一只小小的护树罗锅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他坚持远离奇犽而不是像一般人一样顺势乐得轻松,除了他自己不想输给屈屈魔药,还有顾虑到奇犽想法的缘故。

就算关系再怎么亲密,挚友突然扑上来强吻自己,总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吧。

小杰很喜欢奇犽。从十一岁起两个人都进入霍格沃茨学习、认识彼此开始,他们就一直是形影不离的最好的朋友。后来两人都留校任教更是皆大欢喜,他们一直都是彼此最亲密也最重要的人,以后也会一直是。小杰从没有想过这份关系会发生什么改变。

如果这个时候没能克制住自己,奇犽虽然介于药力肯定不会拒绝他,但是等两个人都恢复原状了以后,这一段过往就会像疙瘩一样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再坦率的人也会无法轻易释怀。

再想恢复原来的亲密无间也不太可能了。

所以即使很痛苦,即使想见他想得发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作出再怎么狎昵的举动也不会有人责怪他,更不会被拒绝。

但他不会这么做。

他不会让奇犽为难。更加不想失去奇犽。

他翻了个身,视线的落点落在了壁炉前那一堆包装摆放好的礼物上。斑驳的光慢吞吞地飘在他俊美英气的侧脸上,沿着眼角滑落,浸染剔透的琥珀色,像一汪色泽上好熏人欲醉的温温陈酿。


·

小杰第二天是在清晨被自己的猫头鹰杰太啄醒的。

他醒来的时候,后者正扑棱着翅膀腾飞起来,落在壁炉前的礼物上,边踢踏着爪子伸展羽翼做了一套早操,边歪着头看他揉眼睛。

小杰看到猫头鹰踩着的礼物已经换了一批,就知道杰太已经把他要送给别人的礼物全部送了出去,又带领着别家的猫头鹰把别人送给自己的礼物给送了回来。

他从软趴趴的垫子堆里爬起来,打了个哈欠:“杰太,辛苦了。”

猫头鹰嗥叫了一声。

“嗯?饿了?”小杰站了起来,把它应得的酬劳找出来,摆在它面前:“圣诞快乐,杰太。”

猫头鹰蹭了蹭他的手腕,埋头啄食。

小杰又打了个哈欠,朦胧的冷光从拱台里钻入,因为施了魔法的缘故,屋子里倒是并不冷,不过他能透过拱台瞧见头顶已经堆上了厚厚的雪。他随手丢给自己几个清洁咒,走到壁炉前,开始翻看他的圣诞礼物。

小杰的人缘很好,这小山一样的礼物几乎能把两个他淹没。不过杰太显然足够聪明贴心,已经按着关系的亲疏远近把礼物分作了两堆。大的那堆是人情礼,是关系不够近却又有点头之交的人送来的,稍后补回同等价值的礼物就好。小的那堆显然就有拆的乐趣了,小杰坐在这堆小山面前,撸袖子开始一个个拆包装。

米特阿姨送了亲手织的羊毛衫和围脖。要知道,就算往身上叠了一百个温暖咒,也比不上米特阿姨一件手织羊绒衫来得暖和。

比斯姬送了一个宝石胸针,祖母绿剔透滴水,晶莹动魄,看得出来价值不菲,但为什么是绿色?戴出去别人不会以为他是斯莱特林么?

凯特送了一把非常帅气的弓箭。大意大概是……叫他下次再跑出去研究神奇动物的时候不要再随意激怒哺乳期的母兽?

庞姆送了一颗紫色的水晶球,大约是让他有空就占卜下自己的命运什么的……可惜他自从上学以来占卜学就年年都在挂科的边缘。

这个是酷拉皮卡的,送的东西是十瓶他自己研制的草药催效催生剂,年轻的魔药教授凭借这项发明获得了梅林勋章。里面好像还有今天份的镇静水和生死水,酷拉皮卡显然能体会强行压抑迷情剂效果的痛苦,这个举动无异于雪中送炭。

雷欧力送了一个……这是什么?方方的,薄薄的。啊,好像在米特阿姨那里有见过,这个是不是麻瓜们通讯用的,叫——唔?叫什么来着?说起来这个要怎么用啊?

……

小杰愉快地拆着包装,这种时候总是最能让人感到愉快和放松的。他把大家的礼物从头拆到尾,觉得满足的同时,又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

小杰又翻了一遍乱七八糟的包装纸,确认真的没了。

……奇犽的呢?

他把目光扫向了那堆人情礼,又看了一眼吃得正欢的猫头鹰。

难道杰太放错了?不可能啊,杰太对奇犽的名字最是敏感(毕竟从少年时到现在他们通过的信件和送过彼此的礼物加起来可能能够堆满一整个有求必应屋),怎么也不可能把他的名字放到路人堆里去。

小杰想了想,用了一个飞来咒。

半晌,没有反应。壁炉里的火苗欢快地跳动着,一闪一烁,像是几个捧腹大笑的幼童稚子发出的清脆笑声。

小杰张大嘴,不可置信。

骗人的吧?奇犽真的没有给他送圣诞礼物??怎么可能——

他的目光扫向了办公室的墙壁上。这把特别漂亮的弩是奇犽送的,这把奇形怪状的武器也是奇犽送的,据说是麻瓜世界一种叫枪的东西,他们曾经一起实验过,效果比刀砍咒还要好上十倍,就是噪音大了些。这棵珍稀的草药是前年圣诞节的礼物,在完全的黑暗之中可变成透明的琉璃色,用火灼烧听说会逐渐消散成萤火虫一样的光点(当然这个他没舍得试一试)。大前年是亲手烤的巧克力蛋糕,味道好到让人流泪,据说当时奇犽猫在厨房做的时候引得整个城堡的家养小精灵集体撞墙或是纷纷把脑袋塞进微波炉里。

总之,不拘形式,也没有贵重之分,他们几乎自从认识以来的每一个圣诞节,都是在一起过的,自然,圣诞礼物也没有任何一年缺席。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难道是迷情剂的缘故,奇犽已经到了连礼物都不想送的地步吗……

小杰不死心,钻进各色礼物和礼物包装纸里大肆翻找了一番。结果当然是令人失望的没有,连一根糖拐杖也没找到。年轻的教授顶着一张绿色泡点纸在地毯上呆坐半晌,目光慢慢落在了拱台的天窗上。十字的天窗被荆棘状的植株缠绕,其中透出一点淋漓柔软的雪色,衬得那刺状荆棘似是发红,仿佛隐隐流动着霞色岩浆。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被用餐完毕蹦过来的杰太啄了啄手背才反应过来。

小杰挥了挥魔杖,一行泛着荧光的时间跳了出来。啊,该去礼堂了。

他只能暂且放下疑惑、失落和心里的一点点发堵,随手抓了件长袍和斗篷,又敷衍地抓了抓自己随时随地都支棱上冲、没有任何魔咒能制服他们的黑色发丝,别上獾院院长标志的勋章,站在穿衣镜前听它赞美了一番自己的容貌又鄙夷了一番自己的穿衣品味,又为了遮掩住自己的黑眼圈随便施上了几个美容咒——但天啊,小杰确实是不擅长这个。最终结果堪堪聊胜于无。他还是顶着一对由于迷情剂作祟而没有睡好产生的黑眼圈去了礼堂。

时间其实还很早。小杰是惯例爱早起的,今天又因为比较特殊,杰太提早叫醒了他。这个时候虽然礼堂已经开始提供早餐,不过距离留校的大多数人来用餐的时间尚且还有……唔,反正足够小杰沿着整座城堡慢跑个十来圈吧。

他走过镂空的长廊,肆虐的风雪已停了,庭院里裹了厚厚的白。目及之处几乎没有白以外的颜色。纯粹已极,厚实的雪吞没吸收了世界上一切的声音,偌大城堡静寂无籁,除了小杰的脚步声外,再没有什么别的声响。

他步行到了礼堂。这座霍格沃茨的象征上空布满了精密复杂的魔法阵,创立千年兀自运转。为了迎接平安夜与圣诞节的到来,礼堂里张灯结彩的同时还布置了一棵相当巨大的圣诞树,高达穹顶,枝叶间落满星辰碎钻,红蝴蝶结、蓝色铃铛、糖拐杖和驯鹿玩偶,还有各种各样的魔法饰品,用金色缎带一一悬挂在墨绿色的针叶上,金碧辉煌。

时间很早。礼堂里没有别人。

小杰穿过那些几乎要垂到他头顶上的漂浮旋转的星星集灯,走到了圣诞树前:树下正如世界上所有对圣诞节心存幻想的小孩儿所梦想的那样,堆满了无数包装精美的礼物,几乎堆成了好几座连绵起伏的蜿蜒山脉。

这算是霍格沃茨的传统之一了。学生可以在圣诞节选择回家或者留校,留校的学生们还可以选择是否要在平安夜前上缴一份匿名礼物——而上缴了礼物的人,将有资格在圣诞节的凌晨于礼堂的圣诞树下随机拿取一份礼物。

这种做法也算老套,实质上无非是互换礼物,只不过因为匿名,不知道礼物的送出人是谁罢了——倒是保留了惊喜,甚至有可能发展出别的什么有趣的事。也正因如此,这套做法在学生中大受欢迎,从实施开始一直热情高涨实行到如今,每年都有近千人参加。大大小小的礼物在圣诞树下堆成小山又堆成暴雪,只能庆幸霍格沃茨的礼堂确实够大,换做寻常礼堂的规模,恐怕早就塞爆了。

小杰站在礼物山面前,叹为观止。

教授当然也是可以参加这项娱乐的。只是大多数的教授自诩矜持,很少参与学生们幼稚的狂欢。小杰倒不一样,他向来视教授与院长的身份架子为无物,从这项活动开始举行以来他就一直是忠实拥趸,每年都早早准备好一份匿名礼物交上去,然后高高兴兴拿回另一份来。由于参与者绝大多数都是学生,准备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多半是些巧克力蛙、怪味糖、全套名人巫师卡或者别的什么稀奇古怪却又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小杰不在意,不论拿到什么他都会高兴,哪怕里面其实是个整蛊盒他也不沮丧,反正没有任何整蛊盒能成功地整蛊到他。

不如说,每次他觉得最伤脑筋的环节大概是最后挑的时候。

小杰在三座礼物山边来回逡巡了一遍,觉得每个礼物都长得差不多,难以挑选。本来这项工作是可以让杰太代劳的,往年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由猫头鹰在成山的礼物里随意拣出一份来带回办公室。不过今年他有一点奇怪的预感。或者说直觉。他总觉得得自己亲自来挑一趟,否则可能会错过什么东西。

但在他绕着三座小山走了三圈以后,小杰挠了挠脸颊,最终决定随便捡一份挑走算了——不如说他早就该这么做了。他的目光扫了一圈,然后抽出魔杖,用了一个娴熟的漂浮咒。

一个其貌不扬的蓝色礼物盒摇摇晃晃地挤开半堆在身上的其他礼物,飞了出来。

小杰抬手把它抱进怀里。

这个礼物看起来与其他礼物几乎没有任何不同,无非是礼纸颜色、缎带和形状的区别,除此以外,在它身上找不到任何特殊之处。完全就是一个中规中矩、普普通通的圣诞节礼物罢了。

小杰抱着它来回看了看。他也说不好为什么选中了这个。他的直觉向来没规律可言,不过有时候却又准得惊人。虽然他想大多数情况应当都是巧合。

……没准是因为,它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奇犽呢。

小杰被自己逗笑了。他拿着礼物坐到了教授席自己的座位上,边把礼物收进袍子里边和正陆陆续续走进礼堂的人们打招呼。

“圣诞节快乐!”

尽管今天是圣诞节,但早餐时间还是照常,超过时限便要饿肚子,所以大多数人并没有选择赖床——当然,小杰觉得学生们大约是出于可以到树下来收礼物的兴奋感才老老实实起床来礼堂吃早饭的。

快乐的学生们像鸽子似的扎进礼堂里,唱诗班似的对已经落座的教授们道安。

“教授,圣诞节快乐——”

空气里快活而舒适的空气让即使是再严厉的教授也不忍心苛责这群快乐的孩子们。小杰听他们叽叽喳喳吵着嚷着在树下挑礼物,礼堂此时的喧闹程度比平时暴涨了三十倍恐怕还不止。吵闹的内容也是很没营养的。小杰笑着用汤勺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空碟,面前的碗碟里瞬间出现了品相精美的食物。家养小精灵们显然卯足了劲儿要大显身手,至少不能出现像前几年的圣诞节那样最后让尊贵的院长亲自下厨这种奇耻大辱。

小杰发觉自己的思维又一次跑偏了。他低头喝了一口南瓜汁。

……但即使是再美味香甜的奶油南瓜汁也没法阻止他的思绪继续一路跑偏了。

奇犽是真的没给他送礼物。

空气中传来羽毛扑棱摩擦发出的梭梭声响,忙碌的猫头鹰们穿过高高的穹顶和窗户,背着信件包裹们降落在长桌之上。这一幕与以往的区别大约在于它们背着的包裹大多包装精美,明显是迟来的圣诞礼物。

小杰望着这些忙碌的猫头鹰,突然产生了一股磨牙的冲动。

小杰本来根本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但大概是迷情剂的作用让他放大了奇犽的一举一动,他现在即使再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最终还是会无可奈何地偏回来。他性格中常常被质朴热情掩盖的执拗冥顽爱钻牛角尖的一面又被迷情剂的效用再次放大。这导致这件本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像根鱼刺似的哽在他喉咙里,喝多少南瓜汁都咽不下去。

小杰又喝了一口南瓜汁确认:真的咽不下去。

他多少有些颓丧。陷入狂热爱情的人的显著特征之一就是容易忽喜忽悲,这一点小杰已经完全体会到了:他的心情简直像坐了麻瓜的过山车一样忽起忽落,还是从山巅往下俯冲的那种。

爱原来这么麻烦。

小杰原先并没有体会过这种东西。以前他自诩对爱情还算了解,原因是他自很小的时候就和各种各样的大姐姐、包括一个斯莱特林的学姐庞姆约过会。每次他都能将这种关系处理得很好,没有任何一个大姐姐对他安排的约会有过不满,相反,在结束的时候她们几乎都会很高兴地亲吻他的脸颊。

也正是因为如此,小杰虽然并没有对谁产生过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或是与谁维持过稳定的恋人关系,但他觉得爱情这东西,大概其实并不算复杂。

直到他在那个荒废许久的盥洗室门口闻到一股极其澎湃又来势汹汹的味道,那股味道难以言说,复杂而又纯粹。大约混合了青草地与日光兰香味、潮湿咸腥的海风气息、柠檬糖和巧克力的甜香。这种味道小杰从来没有闻到过,但介于实在太过特殊,他敏锐的嗅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们刻在了脑子里。时间紧迫,他来不及深思,眼前盥洗室用不娴熟的防护咒上了死锁。他身边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抽出魔杖厉声道:“阿拉霍洞开!”

门砰然打开,小杰冲进去,趁奇犽往学生身上丢了数个盔甲护身的同时他以素来惹人歆羡的速度当机立断将坩埚踢开:几乎就在下一秒,坩埚爆炸。里面的液体飞溅出来,落在了他的脸颊和裸露出来的手腕脚踝上。

复杂又纯粹的美妙味道却经久不散,浓浓烈烈将他裹在其中,小杰头晕目眩,感觉像吃了一百斤的扭扭眩晕糖,整个人腿都软了。他挣扎着去确认学生们的状况,后者们惊魂未定完好无损,与他一道默契完成一系列动作的奇犽却扶着额头站在原地,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微微暴起,惯来平静的呼吸隐隐急促又暴躁。

但小杰无暇他顾:在他的视线落在奇犽身上的瞬间,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浓烈炽热的火焰在他心中腾空燃烧起来,以燎原之势烧遍全身,从心瓣尖一路烧到头发末梢。他的魔杖是橡木,内芯凤凰翎羽,十一英寸。凤凰翎羽并不可燃。可他那一刻却觉得那股火像是要一路从指尖烧到魔杖尾端,把他从头到脚焚成灰烬——小杰是过了意识放空的好几秒后才意识到学生们在叫他的名字。他奋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自己从那股充满魔力的味道之中甩出去。这当然是徒劳的。证据体现在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奇犽身上的时候,他惊觉视野里其他的东西几乎都被虚化模糊掉了,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竟然是他想扑上去吻他的嘴。

这来势汹汹的渴望太过惊悚,吓得小杰险些把魔杖掉在地上。他定了定神,做足心里准备后再看向奇犽。然后……

他反手往自己头上浇了个清水如泉。

在学生们从惊恐逐渐转为困惑再逐渐转为惊恐的眼神当中,小杰顶着一头被水浇了后终于东倒西歪地趴下来的黑发,像顶着一盆蔫耷耷的植物,他镇定,或者说努力镇定地对学生们命令道:“赶快离开这里。”

学生们像霜打了的鹌鹑似的一个个缩着脖子往外面走,他们刚迈了几步,后面追来的一句如覆霜雪的话,来自他们一直未发一言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格兰芬多。一人扣五十个宝石。去找你们的院长领罚。”

学生们扁了扁嘴,委屈得想哭,可偏偏这事他们根本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小鹌鹑们被霜打完被雪打,蔫了吧唧地踩着有气无力的步子走出去了。

偌大又凌乱破碎的盥洗室顿时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深深浅浅,频率不一。小杰听得出自己故作镇定的呼吸越来越凌乱,他在想着要不要再往头上砸一个清水如泉冷静一下,又想着奇犽这时候是不是和他有同样的感受:刚刚场面太混乱,他不知道那坩埚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光是溅到都有如斯威力;也不知道奇犽究竟是和他一同遭殃还是幸免于难。

不过看奇犽那样子,应该……是前者?

年轻的银发教授裸露在外的手腕被坩埚的碎片和沸腾的液体灼出了细小的红色划痕,衬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的长袍领口没有系好,露出一段线条凌厉的脖颈。因为角度原因,小杰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见他无声攥紧的手掌。

小杰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想奇犽的事了。他准备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盥洗室的玻璃处移开,正在这时,他看见奇犽裸露出来的微微凸出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它的主人做了一个轻轻吞咽的动作。

这个动作若是放在平时,是相当稀松平常的。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小杰甚至都未必能注意到。可他现在就是注意到了。他其实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了什么、或者有什么意义,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那股好不容易镇压得勉勉强强的来路不明的火一下子复燃起来,以不可抗的熊熊姿态一路从心口烧到大脑,把他的脑子烧成一片沸腾的、咕嘟咕嘟冒泡的糨糊。

他觉得自己像个燃烧的火人。他甚至来不及往头上浇第二个清水如泉,小杰就发觉自己的身体自动地、以一种迅猛敏捷、且带着一点亟不可待的粗暴意味的气势,上前几步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他抓住了奇犽的肩膀,抬起头就要去咬他的嘴唇。他以前几乎没有注意过奇犽的嘴唇。现在看是有些薄的,像一线弧度锋利的刀刃,又有些苍白,纹路透明。

他的肩膀搭上了一只手。手的主人看起来仍旧那么镇定自若,神色没有波澜,只有流光漫然的银色眼珠比以往不同,看起来亮得惊人。他看起来好看极了,眉眼俊丽,瞳孔像是琉璃,睫毛长得不可思议,一扇一扇像是挠在心尖一样叫人发痒。小杰透过他的眼珠隐约看见一个狼狈的、神色陌生的自己,黑发滴着水,东倒西歪地四处支棱着,眼睛里烧着从未有过的火,那神态差点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奇犽的手按着小杰的肩胛,拇指在他凸出的线条流畅的锁骨上轻轻划了一道,他微微垂首,然后拢住了他的脖颈,看起来就像是正要将距离彻底拉近的温柔又纵容的恋人。

然后,然后……小杰得到了一个镇定咒。

你能相信吗,镇定咒——

……好吧,换做是他,他大概也会这么干。

老实说,在这种时候被兜头丢了一个镇定咒的感受与清水如泉不大一样。镇定咒的效果是从内到外的,好像有人突然在你的胃袋里变出了一斤的冰块,冻得整个人都清醒了。那股邪火也被暂时镇压得无影无踪,小杰也总算是克制住了突如其来的无论如何也想要亲吻奇犽的冲动。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小杰确定了奇犽并不想与他做这种事情。所以,他后来努力压制自己,也还有这方面的原因。会给奇犽带来困扰、奇犽又不喜欢的事,小杰绝对不会做。

如果不是奇犽表现出来的与平常格格不入的焦躁和对解药的积极要求,小杰都怀疑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不慎中招了。

但是。

道理他都懂,等解药做出来或者两个星期过去药效自然消失就好了。这和圣诞礼物不冲突吧!

这样不就显得早早把礼物准备好送过去的自己像个单方面期待节日的愚蠢的笨蛋了吗?

随便送点什么都好,巧克力坩埚或者酸棒糖他也不介意啊。

奇犽——太讨厌了!

“啪。”

一只从天而降的猫头鹰打断了他的充斥着义愤填膺、不满、生气和一点儿委屈的复杂心绪,并落在了被戳得七零八落的苹果派面前。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长长的、占地面积不小的包裹。

小杰还没反应过来,猫头鹰拍拍翅膀飞走了。包裹随后自动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纸里逐渐露出了一把光亮崭新的、光是看起来就造价不菲的扫帚。如果小杰没眼花的话,那扫帚的尾巴里像缀满了辰星碎屑似的冥冥发亮。

扫帚上刻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名字,寓意了它的归属:TO  GON·FREECSS。

MERRY CHRISTMAS。

小杰:“……”

坐在他旁边用餐的教授们:“……”

底下吵吵闹闹的学生们:“……”

整个礼堂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只有一个声音还在继续。

坐在最角落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像是没看到这一幕似的平静地落下刀叉,银质餐具切割过炙烤得恰到好处的鳕鱼排后接触到瓷盘,发出了细微又清脆的“叮”的一声响。

像是个信号似的,布满了晶莹剔透流光熠然的星辰顶空的礼堂在下一秒被掀翻了屋顶。

“火弩箭——有人给富力士教授送了一把火弩箭哎——”

·

年轻的飞行课教授抱着他迟来的圣诞礼物步履匆匆冲回寝室。一路上不断有学生、同事和画像向他投来掺杂半数好奇半数揶揄的目光,还有不少人背着他窃窃私语或者窸窸窣窣地发笑,这导致小杰一度满脑子都是“要不要干脆把这玩意变形成什么蛤蟆一类的带着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围观”的念头,当然最终由于他变形课学得实在太差而放弃了。变过去事小,变不回来事情就大条了。

他匆匆踏入地下一层的回廊里。小獾们虽然素来低调,可早晨的事就发生在他们自家院长身上,想不知道都难;从他们的眼神来看他们是很想像小狮子们那样扑上来围观的,要是能蹭蹭摸摸或者能问院长借来试试就更好了——那可是火弩箭哎——

不过小獾们之所以是獾而非狮子,大抵就是源于他们骨子里的这股体贴温柔。因此虽然表情上都不自觉地露出了渴望或是好奇的神色,每个经过回廊的赫奇帕奇都没有提出什么请求,而是像往常那样愉快地和他们的院长打招呼:“圣诞快乐,院长。”

不过孩子就是孩子,虽然已经有了超乎年龄的体贴,有些表情仍旧掩藏得不到位。小杰心头忽然有了点罪恶感,他脚步停了停,“你们要不要来看看这个”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两转,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走到狭长走廊的尽头,正准备去敲那几个缠绕着半开菖蒲花的木桶,一个珍珠色的半透明头颅突然从一个桶盖中间钻了出来:“啊。小杰。你好!”

小杰顿了一下:“啊,胖修士。你好。”

幽灵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扫帚,露出了友善爽朗又心照不宣的笑容:“圣诞节快乐。嗯?”

小杰:“……圣诞节快乐。”

胖修士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悠悠地飘走了。

小杰:“……”

经历了好一番折腾,小杰总算是钻进了他的小屋里。他颓丧又泄气地往他的垫子堆里一坐,背后一棵护树罗锅欢快地跳上了他的头发,亲昵地啄他的耳朵。他伸手摸了摸它:“乖。”

片刻后他抬手,挥动魔杖让这个来路不明又造价昂贵的迟来的圣诞礼物悬浮到自己面前。

然后他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连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纸也没放过,却仍旧没有找到理应有的署名。

啊——怎么会有人送圣诞礼物不写名字呢,这样他怎么知道是谁送的!小杰挠头。他拿这扫帚没辙了,送出礼物的人实在谨慎,用不知什么手段把扫帚上一切可以追踪的信息全部消除,任凭他用上千百个回神溯念也寻不到原持有人。如果不是小杰确定自己看见了它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展现出来的那个金光闪闪的魔法贺语,他恐怕会怀疑这究竟是圣诞节礼物还是危险的黑魔法物品。

护树罗锅好奇地跳上了这把隐隐闪烁着星辰颜色的扫帚,小小的指头长的树苗从木柄头一路跳着踢踏舞走到尾,像个巡视土地的威风凛凛的国王。小杰由它兀自玩得开心,反身栽倒在垫子堆里,却被袍子里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唔?”

他才想起是今年的匿名礼物。可诸多事情一路发生下来,小杰对圣诞节的兴致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他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将那个包装平平无奇的蓝色礼物盒拿了出来,对任何尚未拆开的礼物怀有敬意是每一个拆礼物的人应当做的事。不论里面装的是什么、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装的,都理应如此。即使在拆开以后发现里面是恶作剧糖果而自己被整蛊得上蹿下跳,这个时候再去追杀始作俑者也一点不迟。

小杰自信到了他这个地步几乎没有什么恶作剧能整蛊到他,不过出于前几年的教训,他还是姑且往身上布了几个反弹咒。然后他伸手,拆开了这个小小的包装盒。

盒子里没有什么熏泪瓦斯、爆哭爆笑花、尖叫糖或者隐身拳套,正像它平淡无奇的外包装一样,里面躺了一颗同样平淡无奇的糖。小杰一眼看出来那是柠檬爆浆糖。蜂蜜公爵的经典款。他平时不爱吃糖,唯有这种糖不讨厌,有时看见就会拣几颗来吃。只是从不主动买。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其实还蛮喜欢吃这种柠檬爆浆糖。

他把糖捡起来,剥开包装塞进嘴里。一张小小的纸片随着他的动作从盒子里滑落出来。

酸甜的汁水带着柠檬的浓烈香味在唇齿间迸溅而出的同时,小杰看清了上面写的话。

字迹清隽,内容简朴没有花哨,一笔一画隐约凌厉,却又温柔入骨。



·

很久很久以前。

那真的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小杰和奇犽还不是霍格沃茨的教授,他们只是备受教授们喜爱的、聪颖优秀却又极为普通的两个学生,衣襟上别着各自学院的徽章,在偌大的古朴城堡里东奔西跑。

大多数的学生碍于教授的权威,很少夜游。不过这其中不包括年轻的小杰和奇犽。他们现在的学生在夜游被抓到时绝想不到眼前不容违抗的教授在学生时代的夜游次数比他们要多得多了,而且手段同样高明很多:他们几乎一次也没被抓到过。

这仰赖于奇犽偶尔得到手的一样魔法物品,有它在手两人所向披靡,成功规避所有夜巡的教授和守门人,将这座神秘又古老的魔法学校彻头彻尾地翻了个底朝天。

“我庄重宣誓我不怀好意。”

地图上夜巡教授的名字在另一条回廊,两个人抓紧时间翻身过了楼梯,踩着猫一样轻悄的步子翻上了上一层。回廊两边的画像全都睡了,只剩一条蛇在黑暗的画框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吞吐着蛇信,用冰冷的泛着荧光的眼睛注视着两个孩子。楼梯大约也是困倦了,慢吞吞地悬浮在半空,两个人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同时凌空起跳,轻盈地落在了楼梯的另一段上。楼梯打了个激灵,又慢吞吞地继续飘浮。

两个不好好睡觉的捣蛋鬼相视,一同吐了吐舌头。

他们抓紧时间继续前进。月光酣畅淋漓地打入长长的廊道上,被隔空的雕花廊柱分割成银蓝色的一块一块,像几片薄到极致的纱绸,凉滑如水,规则地铺在大理石地面上。小杰和奇犽轻快地小跑着从这头蹿到另一头,当他们就快跑到尽头的时候——这一层回廊的尽头本来是没有房间的,但当他们跑入最后一块月光的时候,小杰忽然看到尽头的回廊有一扇门。

那里出现了一个教室。

他眨了两下眼睛,扭头去看他的同伴。后者银色的头发和银色的眼睛沐浴在同色的月光里好看极了,眼睫长长的,像是一只雪塑的蝴蝶羽翼。他们头碰头猫下身子去看他们的活点地图,这层楼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的名字孤零零又十分亲热地挨在一块,其余什么也没有。

霍格沃茨的学生都不害怕幽灵。不如说,很多幽灵既友好幽默又博闻强识,十分受学生欢迎。因此两个少年都不害怕。事实上,他们整天夜游,在等的就是这样新奇、从来没碰见过的、意料之外的东西——

于是,他们就这么推开了那扇突然出现的门。当然,奇犽姑且还是在两个人身上设了几个防护与反弹咒语:很可惜的是,它们并没有派上用场。

房间似乎是间废弃的教室,看得出来很长时间没被使用。房间空荡荡,除了正中央摆放着一面高达天花板的镜子,别无所有。窗帘半拉半阖,月光从半边窗户里淌进来,像是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铺开一大片绵长浩荡的皎皎银沙,又像是挤入了高高天空之上的滚滚浮云。这间教室就这么半边亮堂如昼,半边融入黑暗,镜面由此半明半昧,被时光打磨的边角反射着一点金亮的光,不知会映出什么样的魑魅魍魉。

镜子是很古朴气派的样式,雕花镂空,金色边框,底座是两只不知道什么魔兽的脚爪作为支撑。似乎镌刻了不少魔法符文,上面仍旧有魔力经久不息地流转,但连出身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的奇犽一时间也无法辨认出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底部镂刻了一行花体:Erised stra ehru oyt ube cafru oyt on wohsi.

小杰吭哧吭哧地把它串起来念了一遍:“什么意思?”

奇犽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白。

他们没有继续贸然上前,而是绕到了镜子的背面: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除了连续不断的魔法符咒以外,镜子背面的中心有一朵盛开的三色堇的图案。

小杰偏过头,小声地叫奇犽的名字:“奇犽?要看看吗?”

奇犽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就算我说不,你也还是会去看吧?”

小杰嘿嘿地笑。奇犽戳了他的额头一下:“走吧!目前还没发现什么危险。”

小杰高兴地应了一声。巫师世界的镜子大多不是什么普通的镜子,他房间里的穿衣镜就会说话,乐于每天夸赞他的容貌并为他提供新的搭配意见,虽然很少被小杰采纳。礼堂门口不远处的礼仪镜会温柔地提醒每个同学的着装,如果实在一塌糊涂又不知悔改,她就会皱起镜面,用足以震破玻璃杯的高亢嗓音尖叫上三十分钟,直到有人对她施静音咒或是被提醒的人不堪其扰地匆忙将着装整理好。

小杰素来对一切新奇的没见过的事物抱持着不厌烦的探索心,巫师世界自亘古绵延至今,神秘瑰奇之事数不胜数,他至今所见也不过冰山一角、萤火之光。未知这个词语对大多数人来说意味着无法掌控与一定意义上的危险。可小杰从不害怕未知。甚至于,这个词汇于他而言正如宝藏,有时他会觉得,他甘愿付出他所有的一切、与追逐一个从未有人知晓的、充满魅力的“未知”奇迹。

一面摆放在深夜无人教室的气派镜子大概说不上是奇迹,不过,这不妨碍小杰对它兴致盎然。

他三两步跨到这面气派的镜子面前,然后等待。

他等了一会儿,镜子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要开始它的表演的意思。

……

可能它比较害羞?

小杰善解人意地又等了一会儿。

……

小杰挠了挠头,扭头去看奇犽:“奇犽,这面镜子不理我唉……奇犽?”

没有像以往那般及时得到回应,男孩疑惑地又叫了一次他的同伴的名字:“奇犽,你怎么了?”

银发的少年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没理他,双眼紧紧瞪着不远处的镜面;肩膀绷紧,银色的猫眼睁得大大的,薄唇也微微张开了一线,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已经连呼吸都要忘了——小杰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吃惊到仿佛无以复加的表情。他回头看了看被奇犽死死盯着的镜面,仍旧什么也没有。

诶?它比较喜欢奇犽么?

这么想着,小杰又侧过脸,笑着问他的同伴:“奇犽,你看到了什么呀,它和你说话了吗?”

“……小杰。”奇犽终于开口。但他的视线仍旧没有从镜面上挪开,如临大敌般盯着镜面上的某一个点。他声音绷紧,有些发沙又有些发哑,不过姑且还算镇静;他道:“你先到旁边去。离开镜子。”

小杰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听话地走到了照不到镜子的地方:“这样?”

奇犽没有回话。他啧了一声,边牢牢盯着镜子,边慢慢地将自己的左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抬起,张开,然后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定格在面前。

小杰看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不过他没有出声打断。奇犽虽然做了这个动作,视线却没有离开镜面。他看了一会儿,忽道:“小杰,过来。”

小杰走过去。奇犽对他道:“举起左手。”

小杰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很乖地学着他的模样抬起了左手,五指虚虚张开。

奇犽的视线在他的左手和镜面之间游弋着,神色很是肃穆。小杰闹不清楚他在看什么,在他示意放下前又不敢挪动,只能眼巴巴地等着。片刻后,奇犽忽然道:“你看不到么?”

小杰正想打哈欠,闻言又顿住了,憋得两眼酸胀,眼底一片软融泪意:“啊?”

奇犽示意了一下镜面:“你看到什么?”

小杰看了看光洁无痕的镜子,又看了看自己两人:“……看到我们啊。”

奇犽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变化?”

小杰奇怪地应道:“嗯。就是普通的镜子而已。”

奇犽若有所思。时间大约是晚了,月光慢吞吞地挪着脚步,从脏兮兮的玻璃里斜斜地拢过来,一寸寸爬上面前奇犽的脸,彻明银亮,如沙如云。奇犽薄薄的嘴唇被咬出了一线发白的齿痕。他脸也白,他本就生得白皙,可被冷银的月光这么一照,隐约又有些发红。再看银发下的耳廓,像是已经红透了。他望着小杰的手指,偶尔又慢吞吞地扫一眼镜子里,小杰看不明白他这突然玩的哪一出,他偷着也看了眼镜子里。他和奇犽分别穿着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的校服,黑发和银发,琥珀色和银色,一个肩膀上盘着獾一个胸口绣着鹰,姿势也是对的,确实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啊——

镜子先生是因为不喜欢我才不和我玩的么?镜子先生究竟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他难免有些丧气,好玩的东西只有同伴能看见,这样的差别遭遇让本就喜欢新奇事物的小杰有些不甘心,又没办法。他本是个豁达开朗的孩子,可今晚的夜游探险实在事与愿违,手举得又实在有些酸了:小杰从小就是个在森林里长大的孩子,黑魔法防御术成绩又向来优秀,端着魔杖一动不动两个小时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本来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手酸,但——赖不住他不高兴么。

他看看奇犽似乎还在发呆,只好伸过一直举着的左手,抓住奇犽的左手摇了摇:“我们回去吧?”

奇犽被他吓了一跳,小杰感到手心里温度稍凉的颀长手指受惊地绷紧了一瞬像是想把他挣开,这样的紧张持续了半秒,然后又慢慢软和下来,再犹豫了半秒,就无可奈何地慢吞吞把他反握住了。

虽说奇犽是这么做了,可他本人却像是还没回过魂似的,向来冷静沉稳大局在握的拉文克劳四年级级长在今晚表现出了与他平常截然相反的破天荒的局促不安,视线飘忽,看天看地看镜子就是不看小杰:“嗯……回去吧。”

声音虽说竭力压得平静,可小杰还是听出了他心里压着事。

他皱了皱眉,拽住了正要迈步离开的奇犽的手:“等等,奇犽,你究竟怎么了?”

他反身再次去看那面奇诡的镜子:“自从你照了这面镜子以后就很奇怪。是不是这个镜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杰虽然喜欢新奇和未知,却从不会拎不清轻重。不如说,他的同伴、朋友、家人在他心目中所占的比重远远大于其他任何事物,一切会威胁到他们的东西——

“等等,别砸!”奇犽眼疾手快反手再次拉住他的手,“我没事。”经过小杰这么一闹,他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沉稳,声音也不发飘了。小杰仔细地打量着他,从银发到额头到鼻梁到嘴唇,像是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无恙。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被他这么巨细无遗地盯了一会儿,原本已经恢复过来的奇犽的脸又慢腾腾地红了起来。好在这一回他没有移开视线,认真地注视着小杰的眼睛保证道:“我真的没事。”

小杰不理他,自顾自看了一会儿,才姑且信了他的说法:“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奇犽注视着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小杰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目光,山一样沉重,又隐约透着雪光似的柔软。

他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只是松开手,却又没有马上离开,被他偏高的体温熏得发暖的手轻轻挨过来,柔软的小指蹭了蹭他的,一勾即分。

他们道别,互道晚安。第二天的奇犽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完全恢复成了原本该有的姿态,可小杰还是隐隐地不放心,后来又自己偷偷到那间废弃的教室去过。可奇怪的是,他再也没有找到过那面奇怪的镜子。

那天晚上像是他睡晕了以后做的一个荒诞的梦,又像是黑板上被蹦蹦跳跳的魔法板擦拭去的板书,只留下一点微末的痕迹;要想再窥见原貌,却是不可能了。


·

拉文克劳住在很高很高的天文塔。

四个学院,格兰芬多住在阁楼,斯莱特林住在黑湖底,赫奇帕奇住在地下一层,而拉文克劳所居住的地方是最高最高的天文塔巅顶。

鹰总是生来就要腾空高飞的。

介于大众的这一点普遍认知,印象里从没有拉文克劳抱怨过总是要走很长的阶梯才能到达寝室这个问题。或者有,只是很少。绝大多数的拉文克劳们都是沉湎学习不理俗世的。比起寝室,他们更乐意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待着。

拉文克劳们虽然以聪慧冠绝全校,不过总也给人书呆子的感觉;事实上,其他学院多多少少在背后是这样腹诽他们的:一群只会读书的死脑筋。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奇犽·揍敌客自从十一岁入了拉文克劳学院,一马当先当了级长,又认识了赫奇帕奇的杰·富力士,两个人天天夜游日日疯玩,明明是一只鹰一头獾却像两只横冲直撞的狮子。不过他优秀到简直让人觉得妖异反常的学习成绩却确实堵住了众人质疑的嘴:连续七年毫无争议的学年第一,O.W.L.T(普通巫师等级测试)和N.E.W.T(高级巫师等级考试)全部全O通过,曾和小杰并列拿过火焰杯,圣芒戈与魔法部都抢着要的高尖端人才,最终留任霍格沃茨当了黑魔法防御术的教授——要知道,这个位置还从来没有破例让这么年轻的教授担任过。

可奇犽不仅破了例,还做得非常漂亮。

他本身不是会特别亲近学生的类型,但人长得好看又能力卓绝,教课的时候十足认真,课下问他再繁琐的问题也不会发怒,也很少随便罚人。因此倒是招来了大批人气,黑魔法防御术连续三年荣登最受学生欢迎课程,与飞行课并列。他收到的圣诞礼物毫不夸张地说可以堆满整个拉文克劳天文塔,而想与他套近乎或者说跟他有另一个意义层面上关系进展的学生可以从打人柳一路绕着霍格沃茨绕个三圈再排到霍格莫德的蜂蜜公爵门店门口。

可以说,除了幼年的时候家庭原因带给他了一些压力和不开心,奇犽的人生从摆脱了家庭以后,就开始一帆风顺了。

不过凡事都确实有例外。

银发青年慢慢地沿着长长的阶梯往上走,步伐不急不缓。他的长袍在身后翻卷成鸦色的云。他走到一半的时候窗外的雪又开始下,雪花不大,但下得急促,走在雪里没一会儿就能把头发染白。

当然,这对于奇犽来说,大概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

虽然如此,但这阻碍不了学生们高涨的热情。他们兴奋地冲进雪里,打雪仗又堆雪人,格兰芬多堆狮子,赫奇帕奇堆蜜獾,斯莱特林们边冷笑着表示不参与他们幼稚的游戏边偷偷用魔杖堆出一条巨蛇,就连拉文克劳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看了几眼,也忍不住放下书堆了一只鹰。他们笑着闹着,在皑皑白色上踩出一个又一个零乱密布的脚印。只是厚重的雪几乎将他们的笑声呼声都吸收了个干净,等到达最高处的拉文克劳天文塔,已经只剩下几缕快乐肆意地飘卷着的白色气流了。

奇犽解开斗篷的纽扣,交给一旁正高兴地弯下腰的衣帽架。他边松领带边扫了一眼茶桌,上面的白瓷茶具自发地动起来,烧热水、倒茶叶、洗茶叶,最后一杯冒着热腾腾蒸汽的红茶向奇犽飘了过来。奇犽伸手勾住它的杯柄,垂首喝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流入喉间,驱散了所有堆积的寒冷。他随手点了点壁炉,没有处在飞路网使用状态的壁炉腾地燃烧起来。大约是怕烧到面前堆成大山小山的礼物,壁炉的火烧得有些小心翼翼。

奇犽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腕,堆成山峦的礼物们像是厚重笨拙的巨人,踏着沉重的步伐往前挪了几步。

壁炉的火放心地烧得大了起来。

巫师世界很多家具都有自动功能,它们有一定的灵智,有些甚至被赋予了开口说话的能力。但奇犽显然不喜欢聒噪的类型,当初购买的就全部是稍微有那么点意识却又不能说话的家具。

唔,当然,除了地毯和床。这两样别说说话,要是有哪怕一点意识都恐怕会成为灾难。

拉文克劳的院长居住在天文塔的最顶层,这里独揽每一个夜晚的每一片星光。天花板是虚设的银河,即使在白天,只要主人没有在处理事务,室内永远维持在一个比较柔和的较暗的状态,尖穹顶星辰流淌,仿佛萤火之海。

雪光落满这座孤峭的风塔,轻盈乱舞,而室内天花板上的星移斗转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旧兀自流着瑰密的银光。

这里很高,几乎是整个霍格沃茨除了天文台以外海拔最高之处。大概是因为历代拉文克劳院长无一例外几乎都很喜欢钻研天文学,这里也是整个霍格沃茨最好观测星星的地方。

当然了,奇犽仍旧是那个例外。

奇犽端着茶朝落地窗走去。他透过玻璃注视整座城堡。厚重的水汽在上层的云层之中凝结成水,掉落,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固化,染上素白,像是一只蝴蝶绽开双翼一般逐渐轻盈,最终飘落大地。

在雪地里玩闹的学生们看起来就像在白纸上忙碌的蚂蚁,总在进行一些仿佛无意义又不规则的行进与举动。奇犽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目光逐渐远伸,落在了城堡最远处城墙上铭刻的校徽。

他的目光滑过巨鹰,在那头獾上停留了不长不短的一会儿,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茶,他的指节已被杯口蒸汽熏暖。他其实不大擅长保暖咒,或者说,凡是和家务魔法沾边的,他都不大擅长。这一点鲜为人知。在大多数人眼里,奇犽·揍敌客都几近完美,至少在魔法领域确然如此,很难想象对他来说有“不擅长”的东西。

然而事实总不如人们的第一印象那样单纯。

他正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被杯壁掩盖一半的视线忽然擦掠过了一道黑影。

鸟?

奇犽抬起头。

然后他透过擦拭得光洁无尘的玻璃窗,看见一个人远远骑着扫帚,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螺旋着飞快地绕着天文塔的尖顶飞了一圈,骤然悬停在了他的面前。

空中急刹既要求强大的精准控制力又要求选手的腰柔韧到足够抵消巨大的惯性,这个人显然具有极高的飞行水准和素质,他轻松又流畅地悬停在他的窗前,身后的扫帚里隐约洒下浩荡晶莹的星尘碎屑。

他看上去像一只在大风中自由轻盈的鸟而非一片飘如柳絮的羽毛。

骑着扫帚而非驯鹿的圣诞老人摘下护目镜,黑发被高空带着雪花的狂风吹得簌簌摇摆,很快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他不以为意,凑近在奇犽面前的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

温暖的水雾在冰冷的玻璃上拢出了一片白。他伸出手指,在上面写道:

奇——犽——

最后的字还没写完,奇犽就猛地打开玻璃窗把他拽了进来。

后者猝不及防跌下扫帚,三两步趔趄着撞进他怀里,像个冰冷的小炸弹,又像颗暴雪中湿透了的星辰。火弩箭乖巧地跟进房间,左右看看,缩到角落乖乖靠好。奇犽无暇管它,打开一瞬的窗户砰地被阖上。他毫不客气地把怀里的家伙披着的全被雪打湿的斗篷和长袍扒了下来,扔给不远处蹑手蹑脚走过来的衣帽架。虽然施上了防水防湿咒,但这场风雪中的飞行还是没能让里面的衬衣幸免于难。好在他的身体并不冷。他的保暖咒向来用得比他好。奇犽松了口气,瞪了眼壁炉,后者很是机灵地马上加大了火力,房间里被呼啸而过的风雪灌入的寒意很快消散。

奇犽松开手,借转身泡茶的动作,稍微站远了几步,拉开了一个足够的社交距离。他将泡好的茶递给对方。

但奇犽没有要轻轻放过这件事的打算。他冷着脸,看小杰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我假设你有一个非在大雪天骑着扫帚跑到霍格沃茨海拔第二高点来串门不可的理由?”

——即使是非来不可,正正经经从天文塔下面上来不行么?

……虽然这种骑着扫帚跑上来找他的行为对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但在这种非常时期,是什么原因让小杰一改之前唯恐避他不及的态度,如此急迫地冲上来?

奇犽心里其实稍微有点底,不过,可能性太小。他暂时不作考虑。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了把不切实际的幻想牢牢实实地压进心底。他抱起手臂,示意小杰自己正在等他的回答。

小杰没有马上回答。他抱着杯子把茶喝完,把杯子放下。然后他左右看了看,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到了正竭力缩减存在感的火弩箭。他指着那把昂贵的扫帚:“那个。”

奇犽皱了皱眉。

小杰侧头,直视着奇犽的眼睛:“是不是奇犽送的?”

奇犽连看都没看那把造价不菲的扫帚一眼,仿佛这有价无市的飞行工具在他眼里微不足道得甚至比不上一颗巧克力糖。他平静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小杰仔细地看着奇犽的脸:“不是奇犽送的?”

奇犽干脆地摇头。

小杰蜷了蜷手指,然后把手放了下来。他没有继续追问,这让本来做好准备打场硬仗的奇犽有些意外。他早对小杰的固执了然于心,这让他有稍稍不好的预感。他看着小杰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掌心,伸着拳头放在奇犽面前。

手指打开,露出了一张薄薄皱皱的柠檬黄色的糖纸。

小杰:“那这个呢?”

奇犽搭在手肘上的尾指触电般地微微一收。他抿了抿嘴:“什么?”

小杰:“这个。这个是奇犽送的吧?”

奇犽:“一颗糖而已。蜂蜜公爵里到处都是。”

言下之意:当然不是。

小杰皱了皱眉,大概是不满于他的不配合。他再次在口袋里掏了一下,拿出了一张小小的信笺纸。

奇犽感觉像是有个人在他心脏旁边用巨锤重重地锤了一下。

小杰把纸条展开。上面布着简简单单的一行字。风骨隽丽,如融落雪。一笔一画隐约凌厉,却又温存入骨。

黑色墨水上流转闪烁着隐隐的回溯魔法的蓝色流光。

小杰抬起眼睛,看着奇犽。

奇犽的呼吸收紧了。他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的声音。壁炉里呼呼地烧着火,明明室内已经维持在最适宜的温度,他还是觉得冷。

回溯魔法能把物品的经手人一个个重现出来,包括当时经手的场景、声音、环境。

火弩箭太过明显,本可大大方方送出,只是因为迷情剂的意外,变得不那么好送出手。他这才选了匿名送出的方式,并非常注意地用了去踪魔药,让对方无法通过回溯魔法追查到他,以免弄巧成拙。

可每年参加圣诞礼物互换活动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成千,在这种活动中送出的礼物恰好地让该拿到的那个人拿到,几率是有多么低?

奇犽可以凭借经验回答这个问题:低到几乎不存在。

——之前不就是一直如此么?

所以这次他改了一直以来的谨慎,甚至没有遵循习惯用去踪魔药消除礼物的可追踪性。

可有时神明就是如此爱开玩笑。

太过失策了。

奇犽呼出一口气。但仔细想想,被发现了其实并不是大事。他完全可以肯定部分事实,对部分事实不置可否。比如说,虽然是他写的,但并不是送给小杰的。参加圣诞匿名互动活动的人那么那么多,即使是小杰也不可能就这一点进行查证。他擅长谎言就像他擅长他的魔法,从小开始就把谎言当饭吃的揍敌客家三少爷向来游离于真假之间的灰色地带,让人辨不分明他的真心抑或假意。

虽然一个人自始至终除外。

世上凡事总是会有例外的。

奇犽镇定地和小杰的眼睛对视。那实在是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眼珠透亮清澈,像是在广袤无粼的湖面上跳跃的几点光芒,又像是深秋枝头熟透的第一串山楂果。奇犽曾经见过生活在禁林当中的独角兽。那是纯洁与善的象征,他曾经一度觉得小杰的眼神与独角兽的非常相似。在他们的眼睛里哪怕用尽全力也找不到世间的任何阴霾。

奇犽开口:“我——”

这双眼睛透亮明澈,不见前天刚中了迷情剂时烧在其中烧得一片浑浊的狂热滚烫。可却又隐约与以往他看着奇犽的那种充满纯然信任与依赖眼神不大相同。安静、稳重、甚至算得上沉默,透彻却又深不见底。

他在等一个坦诚。

奇犽到了唇边的堂而皇之的谎话转了两转,最终弥散成一个叹息。

他思考着怎么办。黑魔法防御术的教授能在对敌的半秒内想到应对敌人的三百四十八种魔咒,却唯独对一个人的质问哑口无言。

他不想撒谎。可是,就这么说实话,他也说不出口。

事实上,奇犽不知道小杰选在这个时机来追问这个问题的理由是什么。在两个人都中了迷情剂的当下,如果奇犽选择了坦诚,毫无疑问两个人的关系会彻底从若即若离的友人以上彻底升级为恋人。而且还是非常狂热愈演愈烈的那种。

然而问题在于接下来——迷情剂的效力大约是两个星期左右。过了这两个星期,迷情剂效果褪去,小杰对他来势汹汹的焚烧式的爱情会如潮水般褪去。他熟知小杰的性格。他不会为了这种理由提出分手,多半会出于责任或是愧疚留下,继续这段形式畸形的恋爱。

而他们的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是哪种,奇犽都绝不想要。

从古到今,利用迷情剂得来的爱情,没有一个得到善终。正如尼特罗校长所说,爱情永不能被产生和模仿。迷情剂所带来的不过是一时的冲动与荷尔蒙的碰撞,是魔法作用下的虚假产物,它永不可能带来真正的爱情。

这也是他自从小杰中了迷情剂以后的做法。极尽克制与冷淡,将距离拉到一个足够合适的矜持的社交距离。他想小杰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对方也很默契地一直躲着他走。虽然看不见他、违反本能减少会面与对话非常难受,可这种近乎妖异的爱情太过狂热又太过突如其来,退而避之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两个星期而已。

两个星期就足够了。两个星期。让错轨的一切恢复成原状。

……两个星期。那个盥洗室里伏在他怀里呼吸错乱、眼神烧成滚烫的赤金的火的小杰,攀着他的肩膀要凑上来吻他的小杰;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让他产生一瞬间“这个人只属于我”的错觉的小杰。就都能消失了。

……两个星期为什么这么长。

“奇犽。”

奇犽一惊,眼神一晃,发现小杰不知何时已经把他们原本的距离重新拉近,两个人岌岌可危地踩在正常社交距离的边界,不,应当说已经越界了:他低眼看着小杰抬起的蜜糖色眼珠,明亮透彻,像是对着太阳旋照的琥珀色玻璃珠。小杰认真地看着他,脸上没有笑。

“那天在盥洗室里,你闻到的是什么味道?”

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得到一个回答。话音未落,他闭上眼,侧头吻了过来。

窗外无声飞雪落满大地,把绵亘千年的巍峨城堡染成素白。

头顶星辰斗转,落下浩荡晶莹的星屑点点。几枝绿意悄然蜿蜒生长,盘旋成形,开出黄色花朵又凋败,最终结出橙红色的珊瑚般的果实。

人们传说。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恋人,能得以长久,永不分离。

迷情剂。世界上最强大的爱情魔药。拥有珍珠色的光泽,螺旋上升的蒸汽,气味根据个人喜好因人不同。

每个人所嗅闻到的迷情剂气味,都是他们心中有意识或无意识中最喜爱的味道。

奇犽以前从没有闻过迷情剂。很早很早以前或许有过,但记忆太过久远,已无从查证。

但不可否认,闻到的瞬间,冲击力非常。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

对了。大概,就像现在一样吧。

他微微阖上眼,左手扣住小杰的后颈,回了一个不在预料中、但仍旧极尽漫长与温柔的吻。

就像柠檬与巧克力的相融。

·

在很久很久以前,奇犽和小杰在夜游的时候发现了一面很奇怪的镜子。

高至天花板,背面有一朵花语是束缚的三色堇。底座刻着一句无法读通的话。

奇犽在里面看到了非常奇怪的景象。

他和小杰站在镜子里。姿势与当时的他们一模一样,可年龄却骤然拔到了遥远的未来,他粗略估计大约在二十五岁左右。他们穿着成套的西装,身高相仿,笑容粲然且幸福。

他么的左手无名指有一对款式相同的对戒。

他骤然看到的时候,心里除了难以置信,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在所难免的念头是:这是未来。这面镜子反映的可能是未来即将发生的景象——

也就是说,将来他和小杰会……会结婚么?

这个猜想太过惊悚,即使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奇犽·揍敌客也完全没办法再维持镇定。他的脑子被这个念头塞满了,简直像是快要爆炸的坩埚,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煮沸的泡沫,完全叫人手足无措。

可接下来的一件事马上反驳了他的猜想:小杰在那面镜子里,什么也没看见。

如果将来他们真的会从朋友变成恋人,至少是两个人的未来,两个人都应当在镜面里看到相同的景象才对。

这证明了这面镜子至少反映的不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把少年塞满羞耻却又蠢蠢欲动的心冻回该有的冷静自持。虽然只有原本的一半,不过借以分析已经足够。证据大概就是他没想多久,就想明白了把那面镜子底座下刻的那句话,倒过来念即是“我映出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你内心的渴望”。这样既可解释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镜子里看到了那样的画面,而小杰没有。

……

一点都不好。不如说更糟了。

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突然被告知自己可能对挚友有点不同寻常的心思——而且不同寻常到已经想跟他结婚了;这还不够,下一秒就告诉他,他没戏。

当场失恋。

简直悲惨得他想笑出声。

他以前从没有过这方面的感情经历。对于恋爱与婚姻的印象,大约也只停滞在了幼时随便设想的面容模糊的穿着婚纱的窈窕女人。等到大了些,就更加没有思考这些的兴趣。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对小杰抱持的是不同于朋友的心情。

他们的关系是最近的。一直都是。如果没有意外,以后也会一直是。

他对小杰的感情向来复杂。好奇、憧憬、信任、感激、保护欲,后来不知不觉混入占有欲,酿的时间久了,大概就成了爱情。

但奇犽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这段他非常、非常珍惜的感情,因为他的缘故画上终止符。

他没有告白。

但他一直霸占着小杰身边最近的位置。这个位置一直是他的。不论他们最终成为什么样的关系,只要小杰不开口,这个位置他永远不会主动相让。

他没有主动明说。他知道小杰每年都会参加圣诞树下匿名交换礼物的活动。但从没有人知道他也参加了。而他每年的礼物都是一样的:一颗柠檬爆浆糖加一张信笺纸。小杰不爱吃糖,只有这种柠檬糖他看见了会主动捡来吃一点,奇犽没有点破,但自从发现的那一刻起,他的口袋里就常年备着这种糖,和他自己爱吃的巧克力放在一起,有时会不动声色地喂小杰吃一点。

信笺纸是最普通的类型,没有花哨的装饰或者花边,只有一句简单的话。

他想了很久要怎么表述他的爱情。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少年浅薄懵懂的喜欢早已酿成更为深重醇厚的东西,一滴即可熏人欲醉。他一直想着,要怎么把那些盈满胸腔的喜欢与爱说出口才最恰当。即使他知道这个礼物大概最后会到某些不知情也不知名的人手里,可能永远也到不了该拿到它的人手里,也永远发挥不了它本应当起到的作用,他仍旧认真地思考着。

奇犽很少如此动真格地想一件事,让它纯粹地占领整个思绪。他过于聪慧,几乎什么事只要稍微动下脑筋就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式。

可世上,凡事总是会有例外。

奇犽想。小杰大概就是自己生命里,最特别也最美的那个意外。

最后他提笔。在旋转的星辰下,跃动的火光旁,认真地把他的所思所想诉诸笔下。

“我爱你。”

也许你永远也拿不到这份微不足道的礼物。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也许我永远不会说。而这永远都是我内心一份不可能实现的渴望。

可我仍会……

从今往后,一直,一直。

珍惜着。

爱着你。


·

“是不是你送的?”小杰点着纸条。

“嗯。”奇犽点头。

“是不是你送的?”小杰点着糖纸。

“嗯。”奇犽点头。

“是不是你送的?”小杰点着火弩箭。

“嗯。”奇犽点头。

“是不是送给我的?”小杰点着自己。

奇犽看着他:“嗯。”

小杰满意了,高兴地咧嘴笑。奇犽安静地看着他的笑脸,余光扫了一眼自作主张的天花板。后者流转星辰的速度打了个顿,却还是顶住了黑恶势力的压力,勇敢地没有把槲寄生收回去。

奇犽收回目光,不再管它了。

“小杰。”他说。

小杰笑眯眯地回看他,显然心情非常好的模样。

“刚才那个吻不算数。”奇犽平静地道,“你的衣服已经烘干,雪也停了。你可以回去办公室了。路上注意防滑。”

小杰眨了一下眼睛,嘴角的笑容渐渐不见了。

“什么意思?”他说。

奇犽稍微低了下眼。“你大概不知道。”

星光像一场从雨林深处落下的细密淋漓的雨,落在他的侧脸。他眼里的眸光像山一样沉重,却又漏出一点雪一般的柔和。

“迷情剂对本就喜欢对方的人没有作用。”

如果小杰真的喜欢他的话,是不可能感受到迷情剂的强大爱情魔力,以至于控制不住在盥洗室之内做出出格的举动的。

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他因为奇犽的回应而感到的高兴,他的吻。也全部都是受迷情剂影响所做出的不自由不自主的举动罢了。

奇犽并不怪他。事实上,世界上能抵抗迷情剂的人太过稀少,应当说,没有更为正确。即使是意志力强大到难以置信的小杰,在不知不觉中被它控制了,也一点都不奇怪。

小杰很久没有说话。奇犽没有催他,他伸手在茶壶盖上轻轻一敲,指甲接触白瓷的茶盖发出细微清脆的“叮”的一声响,冷掉的茶水被重新加热。奇犽执起茶壶,赤红的茶水从壶嘴里倾倒而出,在茶杯里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凝成一股的茶水腾起暖烘烘的白色雾气。

在这样的水声里,他听见小杰说了一句话。

他忽然疑心自己卓越的听力失灵没能听清楚。奇犽放下茶壶:“什么?”

小杰正视着他。

“我不知道迷情剂对喜欢对方的人无效。”他说。声音很严肃,很沉很低,很——很生气。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在他身边蹲下。

他敲了敲奇犽的膝盖。

奇犽本能地将搭在上面的右手移开了。

他满意地站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獾们向来低调而谦虚,这难免会导致人们总是忽视他们。可獾从来不是好惹的动物,当它被激怒的时候,它能打败比它身形大上十倍的动物,比如说狼。小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近在咫尺的奇犽的脸,奇犽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颔骨,和崭然生光的琥珀色的眼珠,其中闪烁的挑衅意味不言而明。

“但我知道苦情荆棘很苦。”

在反应过来这句塞满信息量的话的真实意思之前,奇犽手里的茶杯一晃,掉在了地上。好在茶杯自己及时一个俯冲,慢腾腾地飘了起来。

它后怕地飘回了茶几上,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并不动声色地朝远离主人的方向悄咪咪挪了几步,期待自己百年难得一见竟然露出了震惊神色的主人不要在情绪恢复之前再把它拿起来了。

它的主人当然不知道它在期待什么。他看起来像是丧失了他优秀的理解能力,峻丽的脸上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我没听懂。”他的眉毛像泛起波澜的湖面似的皱起,眼睛困惑且试探地望着小杰近在咫尺的脸:“你说苦情什么?”

“苦情——荆棘——”草药学教授满脸不高兴地慢吞吞重复道。“我记得你当年的草药学是全O通过,教授。”

酷拉皮卡明明说苦情荆棘在这个季节并不开花,而因为魔法部的失误,现在校内已经没有可以用于制作解药的存货了。

奇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草药学是不是全O了,即使是,他也并不像受聘为草药学教授的小杰那样具有与各种草木沟通的强大亲和力,他虽然精通这门学科的各类冷门杂僻知识,但……

一本多年前翻阅的禁书在他脑海里忽然一闪即过。

那本书是某次他和小杰在图书馆的禁书区夜游的成果,他没认真看,扫过几眼就递给满脸期待的小杰了。没记错的话,那本书封面是棵鲸鲨草的图案,而且那棵鲸鲨草还会咬人。

他的记忆里那本书飞快地迫切翻页,刷啦啦啦啦。

然后定格在了一棵缠绕着巨树的荆棘。那棵荆棘色泽发红,像是山缝罅隙下一线隐隐咕嘟冒泡的霞色岩浆。牢牢捆绕着树的模样,像是钳制巨龙的锁链。

苦情荆棘。所开的花通常用于制作迷情剂的解药。少为人知的是它的树汁也有作用。只是树汁太过于苦,所以一般都选用花来入药。

奇犽伸手,轻轻握住小杰撒开的领带。赫奇帕奇的领带是棕黄色的,握在手中像握住了一束秋光色的稻草。他没有一句废话,干脆利落地把草药学教授拉拽得低下头来,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颈。两个人的距离极其接近,嘴唇鼻翼隐约相碰,却又还剩一点微末的缝隙。

奇犽就在这么薄薄的一点空气里开口问他。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要确认一个秘密,又像是怕因此惊扰了一片雪的融化。

“你是为了确认吗?”他说了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

用这样的方式排除迷情剂的干扰。是为了确认——

极近的距离里,他看见小杰的眉眼慢慢地弯了起来。他的眼睛是漂亮的蜜糖色,当笑起来的时候会稍稍加深成更深色的棕,看起来像一层氤氲日光的甜蜜的焦糖。奇犽看不见他的嘴角,但他能感受到一点微小的气流从即将相贴的嘴唇里传出来,他感受到他的这种由内而发的愉快,像是一条鱼跃进深海又跳出水面,像是从心脏里倏然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

不需要得到肯定。奇犽已经明白了答案。

他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微微侧头将他们最后那一点聊胜于无的距离缩减成零。

——确认你即使不受控制,仍旧纯粹且热烈地爱我。

仍旧渴望着我。

正如我所渴望着你。

余光里天花板上绿意蔓延滋长,槲寄生长满整片夜空,细密的星屑在枝叶间重重闪烁,像是有人在最深的夜里透过林叶浇灌而下的一瓢银河。

他闭上眼睛,忽觉有雪在眼皮下逐渐融化,一点一点融成温暖的水。

他以前从没有过这方面的感情经历。对恋爱和婚姻的印象,也只停留在粗浅的儿时所听过的童话或者传说,以及自己随意的想象。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爱情,或者说他对爱的诠释,就变成了单纯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而已。

我的爱情,不过就是你的名字。

他冲进他的生命里,宛如飓风般迅疾、猛烈、难以预测,带来一个又一个的意外。可他不介意。相反,他甘之如饴。

——谁叫他永远是他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渴望?

谁叫我爱你。

而你也爱我呢。


END.


十大谜团:小杰送给奇犽的圣诞礼物是什么。

2018-07-07 评论-60 热度-3357 奇杰全职猎人HX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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